阿姐是镜中花。
“你被人打过吗?”女人的视线望过来了,未干的泪痕像是烫在脸上的一道疤:“那滋滋作响的鬼东西像雨点一样落下来时、耳朵就听不见声音了。他们说我是妖怪,说我是神经病,说我这样的脏东西污了阿姐的好名声、可我没疯。疯的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是我。”
“你瞧,人心有多可怕。他们总是这样,平日各扫门前雪,见了血肉便像苍蝇一样哄吵着分一杯羹。我知道阿姐没了法。她没了法地嫁人,没了法地长大,没了法地对旁人说这份情义作了假。她没法让我变成第二个她。”
“到最后,只有我拼了命地逃、只有我卯足劲地争。我要告诉他们一切都错了,他们才是无可救药的神经病。我说我要让她后悔丢下我,我发誓要让她和我一样痛不欲生——所以我抢走她所珍视的一切,也决不奢求被任何人包容。”
“可你知道吗?”
女人垂死的鸟兽般在药物的作用下颤抖着,怎么就用笑着的嘴巴说着让眼睛流泪的话:“她变得如此可怜了。她什么时候这样憔悴了?她瘦得只剩一片了。”
林南玉无法形容在撕破脸皮后再见到这个人笑时的心情、她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见她笑的:心就慢慢地痴了。“南玉?”对方仍用她们初见时那样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就好像她们的爱从未斑驳:“长高了呀。”
你玩死我吧,那一刹那、失言的哑巴这样想。林玉珍,你玩死我吧。
她不再说话了。她静默地、恍然地看着那双与阿姐有九分相像的眸子,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得到对方的原谅了:“小歌啊,你恨我吗?”
楚清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些褪色的爱恨如此真切地铺陈在跟前,靠近时仿佛能嗅到泪水的酸腥和骨肉成灰后烧起的红烟……她怎么就想起一双双重叠的眼。
“你得恨我啊。你是阿姐留给我的、最后的宝贝了。你不恨我,她如何讨我的债呢?”
在被绑走前都还恬静入睡的、属于婴孩的眼。
“你得恨我、毫无保留地恨我、像我曾经恨她一样恨我……”
在冰冷算计中始终温暖透亮的、属于妹妹的眼。
“怀着杀死我的孩子的恨意彻底逼疯我——”
那一刻、只那一刻。
傅洱为什么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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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在又一次从淌满了血液和蝴蝶尸。体的噩梦中涔涔惊醒时,顾明莱有了这样的预感。【没关系的,我们之间没什么好亏欠的】——可是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它给人的沉闷像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雨季,而这些天来雨常常就在那里,于是她常常听见那声音——
【你杀死她,一次又一次。】
打开冰箱,保鲜柜的第二层有楚惊蝶亲手为她做的草莓饼干。口感有些硬,但是不想用和微波炉有关的任何器具破坏它的形。
【如果你爱上她,你一定会杀了她。】
糖分过高、喉咙末端传来苦涩的焦糊味。她其实不喜欢草莓的,她也有很久没吃过饼干了。但是还不错。
【你的爱会让她死的。】
她将空掉的盒子冲洗干净,听见水流咕噜咕噜划过手掌的声音:很凉。顾明莱觉得自己好像只鬼,残存的温度从她的血管里流淌出来,散成一边空白后又要将骨颅刺穿。也许爱不是抚慰,她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也许爱是心脏里一枚隐隐作痛的钉子。人总是需要流点血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泪。她叹了口气压下喉间翻涌的酸腥,她知道这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奶油味的热吻又开始在跟前缭绕,混着巧克力的吐息、低语、裹着欲。望与渴求的心在雷暴雨的海浪上航行……年轻的船长站在四处漏风的甲板上,颠簸中对上那双让罗盘失控的琥珀色眼睛。
死亡不过一场虚惊,暖红顺着指尖蜿蜒而下。“您受伤了!”保姆有些慌乱地看着她被刀锋划破的手掌,“我去拿创可贴……您想吃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哎呦,瞧瞧这口子。楚小姐见了肯定又要心疼了——”
可是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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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必须得有个了结了。
当发出的晚餐邀请又一次被人以工作的借口拒绝后,楚惊蝶下了这样的决心。她当机立断地抓起了自己的衣服,却又在匆匆瞥过那【与顾明莱冷战七天】的剧情点时有了不好的启示:这将会是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约会。
她让司机驱车来到了对方公司的地下室,整整三个小时、她没说过一句话。女孩想象自己变成了一尾轻盈的蝶,她会煽动着蓝色的翅羽掠过走廊和玻璃,最后蹁跹地降落在爱人的掌心——
断掉了。或许是触角,或许是心跳。“我们得谈谈。”她打开车门走到那终于结束工作的女人跟前,直觉告诉她自己脸上没什么好表情,“为什么又开始疏远我?总不可能还是因为那件事吧。”
对方一顿,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她的名字:“阿楚……”
“我那天的话你一个字没听,对不对?”
顾明莱没应,只是偏过头去看着远处亮起的车灯:“我那天喝醉了。”
“别告诉我你的脑子也喝坏了。”
“阿楚——”
“莱莱。”她定定看着她,想要笑却又笑不出来似的:“你在害怕吗?”
女人眼睫一颤。
“你不相信我吧。你觉得自己还会像从前那样杀死我、是不是?你退缩了。你又要像从前那样推开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