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哭啊?”
“对不起……”
女孩像上次一样对阮淮水道歉,含着眼泪太久眼睛已经变成了红色的,被搭话也礼貌地战战兢兢地回答:“我妈妈说来看我的……她说今天会来的……对不起……”
“那是她的错,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呢?”
阮淮水在她面前蹲下来,握着她的手防止小孩揉眼睛,看着她忍着眼泪解释:“妈妈可能只是在开玩笑……我不应该相信的……”
很让人费解的是一部分人好像天生就有可以随意许诺的特质,但另一部分人又钝感地相信一切玩笑话,分不清真心假意,或许前者觉得逗弄后者实在有趣。
比如父母对孩子。
阮淮水记不清,或许是不愿意仔细探究,但谁小时候没有被拿糖果一样的诱饵逗弄取笑过,大人喜欢逗小孩,欣赏一个新生命的恐惧害怕欢喜期待。
“她可能是忘记了。”
说着和内心想法相反的话,阮淮水觉得喉咙哽住,但无论如何不该在孩子面前诋毁她的父母。但另一个想法在她心底浮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阮淮水。”
“楚湘……”
女孩看着她犹豫了一会,被老师教育过不能和陌生人说话,但眼前的姐姐看起来很友善,让她觉得不需要防备——只是报出名字而已。
“你好啊,楚湘。”
阮淮水冲她伸出手,握住小孩柔软的手时忽然有流眼泪的冲动,她看着蓝白校服上面一点污渍不说话。
小孩的目光也落在上面,气势很弱地对她解释:“对不起……我还没有学会把衣服洗干净……”
为什么总是在道歉?阮淮水想问她,但这种询问对于她来说可能也是苛责,张嘴了一阵又闭上嘴巴。
“等你长大,就会变成会洗衣服的大人了。”
“那我以后还会犯错吗?”
楚湘小小声地问站在她面前的姐姐,其实对方并不是面善的类型,但她却没有理由地产生好感,所以也接话。
“会……人都是会犯错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阮淮水想到月末考核不佳的时候,蹲在练习室流眼泪的楚湘,还没熟起来的时候她觉得对方脆弱得可怕,戳一下会碎掉。
现在却觉得是长久的对自己的过分限制要求。处在高危环境里,为了追求内心的平衡不得不把父母的行为合理化,最后自己也把利刃对向自己。
“可是……没有人是不会犯错的,你犯错了不证明你以后不会做好。今天摔了一跤爬起来就好,不会一直摔下去的。”
这句话可能小楚湘不会听懂,但如果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会因为这句话好受一点,阮淮水就想说。
“谢谢姐姐……可是我不应该犯错的……”
小楚湘还在对她道歉,想到这个结果,阮淮水的心脏都揪成一团,她好想摸一摸女孩的脸,但眼前的人忽然消失了。
场景不断变换,阮淮水来不及反应。她看着道路两边红砖白墙,从小学又变成了广场,圆形的花坛里的花开得很灿烂。
这次的健身设施比起上次有明显的老化和磨损,边上的滑滑梯的楼梯已经有了几道裂痕。长椅尽头,小楚湘还坐在那里,比上次又高了一点,这次没有流眼泪。
大概是成长到了能够忍住眼泪的年纪,她抿着唇看着落叶一言不发,连阮淮水走上去了也没抬起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考试没有考好……”
小楚湘叹了一口气,她的鞋尖一下一下地踩进落叶里,没有抗拒陌生人的问话也没有表现亲近。
“没有关系的……”
阮淮水想安慰她,像上次一样,但小楚湘的眼泪忽然就流下来了,她低着头用长发遮住脸,声音微弱得快听不清:“我的分数在私立中学只能花很多钱读书,所以没有办法去好高中了。”
“没有关系……”
她想说一些“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心灵鸡汤给楚湘灌一灌,但对方接下来的话让她愣了一下:“我为什么总是做错事情……明明不应该犯错误的……”
“人都是会犯错误的……”
阮淮水想说点什么来打动她,但小楚湘好像已经形成了逻辑自洽的一套理论体系,她对着阮淮水摇头:“我不能犯错……如果做错了一件事,我就失去价值了,就变成废物了……”
生活里也不缺乏抗拒失败的人,直白地把这一切表达出来好像是羞耻的事,主流告诉人要坚持努力持之以恒,爱迪生一千次才发明了灯泡。
但是楚湘在第一次失败就会被打倒了。因为她没有接受过无条件的爱永远为她兜底,所以只要失败一次就会警铃大作,全世界亮起红灯提醒她——要永远地落下去摔成粉碎了。
人不可能不犯错,所以每一次犯错都会催生恐惧和自我责怪,然后恐惧下一次的失败。这不是她的错。
阮淮水尝试着坐得更近一些,可是她浑身上下也掏不出一张纸巾,她只能开口:“如果我犯错了,考试考得很差,我妈妈骂我让我滚,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你没有错……你只是考差了一次而已,他们不应该说这种话。”
“那你也只是考差了一次,你也没有做错啊?”
“我不一样的……我不能犯错……”
能够为阮淮水开解的人却无法宽恕自己,小楚湘握住拳头,最后对她说:“谢谢姐姐……我觉得有变好一点。”
“只有一点吗?”
风刮过两人之间,卷起一点落叶,南方的夏天不可理喻,不按照四季规律落叶。阮淮水想说很多话,但她只能对小楚湘说:“我其实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