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蓦然把手抽开捂在嘴边,好一阵咳嗽声。顾淮音轻抚她的背顺气。
莫约是刚才说话动了肺气,现在咳得止不住,最后竟呕出一口血来。
“疏桐!”
唇角沾血,凸显脸色愈发苍白。
她站起身来,头脑发昏。能听见身旁人还在唤她。
双手挣脱顾淮音扶在墙上,指尖惊觉墙上经文似有裂隙。
墙上先父刻千万文医书经文,那年自己摩挲百遍已然深刻脑海中,后林疏桐再不肯触碰。
《大医精诚》中“故学者必须博极医源,精勤不倦,不得道听途说。”后一句是什么?
林疏桐思索片刻。
“而言医道已了,深自误哉。”
她不动声色将手从上面挪开。
“我没事的,别担心。”林疏桐自顾要往房中走,“去歇歇就好了。”
眼瞅这人步履虚浮,一副摇摇欲坠模样。顾淮音哪里准让她对自己身体这般不管不顾。
当即横抱起她走入房中,把人安顿在床上。
“我虽于药理不通,但日日观摩墙上医经药文算是耳濡目染。清平堂前平日少人来,即便有些伤寒病发的我也应付得来。”
顾淮音悉心擦净她嘴角血渍,又捧来温水递到她手上。
“你大可放心将事务一并交给我,这几日好好养着,不可擅自下地。”
林疏桐闻言不禁失笑。
当年她大雪天里晕倒在门外,自己把她关在清平堂里养伤时好像也是这样。不准她病中肆意走动,倒将人闷得憋不住,跑到外头玩去了。
“你笑什么?”
林疏桐忍住胸中因笑牵出的咳意。“没什么,我谨遵医嘱就是。”
堂前又能听得落雨声,暑中山涧总是阴晴不定。
林疏桐才休息不到半日,堂前顾淮音正照顾完林疏桐歇下,自己诊着她的症状依着《神农百草经》中所讲“上药为君”,为她熬了些养命的药。
清平堂里有人闯入。
是个小女童,看身量不过七八岁。从雨中跑过来,沾了满裤脚的泥水。
这孩子她认得的。
是那年冒雨前来求医的老翁的孙女。
“姐姐,林大夫呢?”这小孩子声音稚嫩,哆哆嗦嗦的带着哭腔。
顾淮音正拿木筷拨炉中药的手一顿,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怎料这孩子“哇”地一声哭出来,泪涕浑着刚落在身上的雨水流下来止也止不住。
“你救救我祖父……”她再说不出其它话,边哽咽边跪下,看着实在让人于心不忍。
顾淮音心中暗觉不祥,这孩子还小,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
起身把这孩子扶起来,便要带着她往草堂那边里赶。
“淮音!”
林疏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扶着门框走出来。
“我跟你们一起去。”
未睹全貌前,此事确实棘手。相较问诊治病顾淮音自然不及林疏桐,所以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处理。
但她们二人一同过去,顾淮音倒也能两边都兼顾到。是故林疏桐虽身体不适,顾淮音也不敢强留她在清平堂里。
当年茅屋今时看依旧破败不堪,摇摇欲坠看上去不能住人,门前那梨树也被风雨打得七零八落。
二人到时那老翁还剩最后一口气,家中无别人,迫不得已将这孩子托付给二人后就闭了眼。
尸身干巴巴的,身上衣裳也又脏又破。就如同这一世的不体面。
身边一个是手中历经无数轮回的司主,一个是自小被亡魂纠缠不得的医师。
直面目睹死亡,似乎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却少不得眼中带悲悯。
可怜只有七岁的小孙女伏在他尸身边放声大哭。
她还参不透生死。
清平堂自费买了寿材将老人安葬,就将棺材埋在就近的山上,在那里不费力气可以望见茅草屋边的梨花树。
头七夜里,清平堂不似往日安宁。
不知民间回魂夜的说法是否属实。这孩子夜里高烧不退,哭喊叫嚷着说看见祖父来寻自己。
房中空空荡荡,连一贯藏在房梁上的亡婴也没有出来闹腾,哪里还有别的鬼影呢?
其它法子都试过了,无论喝药扎针这烧愣是退不下来。生平难遇的怪事。
到三更时,林疏桐还拖着自己病体,在床边轻拍着这孩子的背安抚他入睡。
孩子嘴里不肯安分,不停喃喃。
顾淮音实在看不下去,刚想把这人拖回去休息时,倏然发现身边这孩子颈部面上似乎有异样。
青紫色脉络明显,在她身上倒显得狰狞。按理来说,这孩子年纪这般小,怎么会会出现这种状况。
可林疏桐就算眼睛看不见,诊脉的时候也应该触得到。
顾淮音伸出双指,在孩子面上经络突出明显处碰了碰。
没有凸起,并不是血脉扩张,倒像是仿着脉络走向纹上去的。
难怪林疏桐不知情。
“疏桐,这孩子恐怕不是用普通医药可以治好的。”
林疏桐一怔,收了轻拍在孩子后背上的手。“这病症确实棘手,但淮音这话作何解?”
“你信鬼神吗?”
在林疏桐前十五年里,身畔终日有鬼婴作乱。她没亲眼瞧见过鬼长什么模样,但真切感受得到。
鬼神她自然是信的。
但世上神神鬼鬼又如何?无胜之有。
“淮音的意思是说这孩子高烧不退是因为有鬼怪作祟吗?”
林疏桐摇头不解,“我见识狭隘,只知亦步亦趋刻板例书行医,但所遇之病皆有源,药皆有理。鬼神之说我实不敢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