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太真切,以至于自己鼻腔里好像真的灌满血锈气。
大口猩红鲜血呕出。
顾淮音松开握住她的手,往后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周身景象崩塌化为乌有,倏而又重新构建起一幅新景象。
梦外她紧握林疏桐的手终于放开,力道之大攥出一片青红。
林疏桐趁着这间隙将她这半只吊在床边的手重新塞回棉被里,出了房门匆忙烧起炉子煎药。
被褥间,顾淮音紧闭双目,满额细汗。
房中漆黑一片,无人察觉梁上悬着一团黑气,目不转睛看着她。
林疏桐端着煎好的药汤进来,顺手还拿来手帕为她擦拭脸上汗珠。
手帕轻柔,拂在脸上有痒意。顾淮音又开始不安分,手难自禁要去扯脸上帕子,无意碰见执帕那人手指冰凉。
原本她发烧就跟身上憋了一团火似的,止不住把自己烫得发疼的皮肤往旁边人身上贴,最后索性将她抱住。
林疏桐死死攥着手帕不发出声,指甲快透过薄薄布料掐进掌心。
任由她双臂牢牢攀紧自己的腰,下颌与鬓发相互摩挲,滚烫气息再近一些,衣衫凌乱间,唇无意识印在她锁骨上。
梦中沉浮,淮水神祠下。
身侧是顾淮音亲手用琴面种下的梨花树。风动叶影摇。
唯有树上垂下衣袂绦带不动如静。
抬头望去,梨花如雪纷纷扬扬洒下,那白绫鱼妖被繁盛花叶掩去半面,慵慵倚靠在梨树间。
“你不是说世间除人以外,万物都消长于天地,是凝灵而生,散灵而去的活法吗?”
白绫鱼妖低头看她,脸上笑吟吟。
“我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我的归处呢?”
她轻巧从枝叶间跳下来,赤着脚走在白梨花铺成的道路上。
“我要入轮回。”
“不行。”
她像是听不见顾淮音回驳,又自顾自的说道,“吃果子吗?”
“什么?”
“那里有果子……是给我的。”白绫鱼妖指了指神祠里供台上的那几个野果。
顾淮音沉默半晌,“我去给你拿。”
供台上的野果零散,干瘪失了水分像是已经摆放很久。
她将野果一个一个细心捡拾好,回头再看向白绫鱼妖时,那人已经不见。
神祠门外堆积着厚厚白雪,寒风冷冽,哪里有方才明春三月的样子。
再回头看上方淮水神像时,那神像竟不是鱼尾人身,而是自己的模样。
顾淮音与神像四目相对。
“幻象。”
她不动声色捻起个果子放到嘴里。
舌尖苦味浓。
天光大白。
顾淮音被这苦味呛得咳出来,蓦然惊醒。
嘴边汤药撒了一地。
“淮音!”
林疏桐被她这动静吓着,忙把手中药碗搁下,用绢布擦拭她唇边药渍。
户外光亮透过窗纸漫进来,顾淮音身上烧已经退下,神识渐渐回笼,后知后觉自己不大对劲。
自己环抱着林疏桐的腰不肯放手,侧着身子倚靠在她怀里,半张脸贴在她脖颈处,肌肤相亲……
顾淮音惊坐起身,佯装从容将桌上剩下的药喝干净。
即便吞下大碗汤药口中依旧干涩。她抿了抿唇,不自然问道,“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太出格的事?”
“淮音难道要在病中和我讲礼数?”林疏桐无奈笑道。“况且你我之间有什么好分出不出格的。”
顾淮音松下一口气:“也对,女子之间能有什么芥蒂,即便举止亲密些,也……”
话语戛然而止,却勾起听者兴致。
“也什么?”
“也……思之无邪。”
林疏桐方才心中动如擂鼓一瞬静默,心窝处泛出些苦涩的意味来,她侧过脸颔首声音低哑,“我去倒碗茶给你。”
步履声渐远,风吹动窗纸窸窸窣窣,刮骨似的。可惜这薄薄一层窗纸愣是能将风雨都屏蔽在外头,吹不进一丝寒气。
顾淮音静默捻起落在床边的手帕,轻柔将上面皱巴巴的纹路抚平。
如那亡婴所愿,窥探到自己的梦境。这样也好,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地位,今后它想必难来招惹。
第44章 睐山序(六)
客子光阴,睐山岁月悄然而过。
知山水静,身处其中观朝暮、寒暑。周围万事都在讲究个“慢”字,缓踱岁月,想来不过须臾。
辗转五年。
顾淮音在清平堂里并非打算一心安稳度过此生。褚源事还没解决,诸妖物虎视眈眈,她要如何讨回自己躯体还是难事。但这心急不得。
现在自己身上法力被卸得干净,只能靠着山中稀薄日月天地的灵气慢慢养。
五年细心调息,也不过勉强能将那作乱的亡婴镇住。甚至不足以开一次空圮。
睐山生活虽慢调清贫,但二人乐得自在,别无所求。
至于情之一事上,心难论浊明。
捱过清明,日子才真正开始转暖,不必畏春寒。
今年开春时林疏桐身体差了很多,临入暑也不见好转。
她虽体态清瘦,但绝不至于娇弱。眼下实实在在病了一场,行路脚步虚浮,看上去让人怜惜。
夏中燥热,伴随山谷雨水肆虐,体感闷湿更多。堂前清闲,顾淮音攥住她发寒的双手帮她捂热。
“你身上这病怎么总不见好。”
林疏桐抿着苍白的唇摇头。
原本以为是换季染上病气,但也不至于捱了几个月迟迟不见好,此病蹊跷。顾淮音有想过这是否会和婴灵祭有关,但今年她在此处镇守着,并不见亡婴作祟。
“山中这些日总是阴雨不绝,这天气也难调养。”林疏桐垂头盯着那双握住自己的手,半是发愣道,“或许过了这阵就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