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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山语(73)

作者:时道 阅读记录

“这,这……是活了么?”方才说话的老者显然被吓着了,瞪着浊眼神情呆滞。

“活了。”林屿望着怀中哭闹的婴儿,语气平淡。

人们后知后觉,一个死去七天的婴儿能当着众人的面活过来,绝计没人敢信是林屿有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无非有鬼。

胆子小的已经被吓得颤栗哭出声来,慌慌张张往外奔逃。

婴儿哭声刺耳,愈哭愈烈。

“砰”的一声门窗被重重关上,密闭室内无端刮起阴风,烛火熄灭,周遭暗色,吹的众人背脊生寒。

青石铺成的地面在人们脚下一寸一寸裂开,“噼里啪啦”如雷贯耳。

肉眼可见的黑气在婴儿身边徘徊。

所有人叫着喊着想要冲出门。

林屿在阵阵惊呼声中回过神来,沾满鲜血的手在婴孩额间似画了什么符咒,婴孩身侧不断徘徊的黑气旋即消失不见。

他轻轻拍着孩子后背,慢慢哄着。怀中婴儿在众人哭喊嘈杂声中竟渐渐平静下来,小猫似的睡熟了。

抵在大门上的力道消失,众人喊叫着一股脑涌出去,都发了疯一般。

门外的光重新溢进来。

唯有卞章州还杵在原地,愣愣看着他师父抱着孩子轻声哄。

“不可能的……怎么会……”卞章州再无所顾忌地冲进那七日里紧锁的房间。

满眼猩红,但师娘尸身明明已经被安顿在棺中,另一具婴儿骸骨却不见影踪。

桌上沾血的旧藉被他小心翼翼捧起来细细看。

入目先是三个字。

婴灵祭。

卞章州怒不可遏提着这书到林屿跟前,浑身颤抖,“师父知道这亡婴怨气冲天难以消除吗?知道这亡婴会给清平堂带来怎样的祸患吗?”

说到最后,他几乎快发不出声音。“现在活了有什么用,她又能活得了几年?”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对不住她。”林屿半张脸藏在暗色里,神情愧疚又哀伤望着怀里熟睡的婴儿。

“从阴曹司抢的小鬼的邪术你也敢使得?这种事展现在众人面前,又打算把你我……把清平堂置于何处呢?”

清平堂里鬼气盘旋,睐山百姓都看得真切,现下谁又敢踏进去半步。

林屿毫无悔意,怕只怕众人不肯入清平堂就再没医处,诚心对卞章州道:“我已经把我所知毫无保留教给你了,你且自成一家去罢。”

卞章州杵在原地以一种异样又陌生的目光打量他,倏忽竟笑起来,表情看起来狰狞扭曲。

“好好好,是师父有悖医德在先,你执意要留这孩子便怨不得我不仁孝。”

说罢他散下发带,拿起桌上裁刀割断发尾。

“我便依你所言自成一家,从今往后与你恩断义绝。我且把话留在此处,终有一日你会尝到这婴灵祭的苦果。”

话落卞章州便大步跨出清平堂,收敛方才狰狞的笑脸,吐出一口浊气,头也不回的走了。

次月,齐仙阁建起,坐落在与清平堂对立的溪尾处。不过看病抓药钱要比清平堂高出不少,在清平堂里鬼怪招摇下,卞章州因此赚的盆满钵满。

起初清平堂里亡婴怨气太大镇不住,夜里时常会传来尖利凄惨的啼哭声,在半封闭的谷中久久回荡,不绝于耳。

林屿从未有怨悔,每每都会耐心安抚这两个孩子。

依旧有深更里碗盏坠地碎裂,门窗不断开合,梁瓦窦然塌陷,地底泛出来的血腥腐臭气与墙上的血手印……太多太多,愈演愈烈。

林疏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而另一个,似乎长不大,又或者说是怨气太深不愿长大。

她时常因耳边莫名的嘈杂声吓得读不进书,更背不进。

可是医书上的内容记不住怎么能成医者?于是林屿便要罚她把书上一字一句都刻在墙上。

看着她个子瘦小,咬着牙努力踮起脚尖在墙上一丝不苟地画着,刻刀把手勒的发红。

实在是于心不忍,林屿轻轻夺下她手里刻刀,单手把她抱起来,另一只手替她在墙上刻字,也是替自己刻。

至此之后林屿每日都会往墙上刻书,似乎已经成为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林疏桐也曾好奇过,但林屿从未应答。

直到林疏桐十五及笄之年,亡婴之怨再也压不住。

凭什么她们姊妹中只有一个能安稳活到及笄,而另一个只能困在这里窥视他们生活如同鼠妇!

林屿当然知晓,当天夜里用针给林疏桐下了毒。蛊毒在体内横行,高烧三日不止,最后烧坏了眼睛,被林屿亲手剜去。

唯有他的知道,林疏桐八字属木,只能献出双目才勉强镇住怨气。

林屿今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错,已经很晚了。卞章州说得对,自己会尝到婴灵祭的苦果。

只不过当时他还不知道,这还只是个开端。

自那之后,父亲似乎变了个人,疏离又冷血。

因双目失明林疏桐生活种种都不方便,林屿也只是冷眼旁观,甚至会刻意让林疏桐独自一人去后山采药草。

功课也不能落下。

当她第一次双手触摸着辨认墙上刻字时,身上如过电般意识到,自己经历这种种一切似乎是规划好的。

抚摸着墙上字的手指僵硬,林疏桐强忍着心里恐慌问林屿。

“父亲还有几日能刻完?”

“十四日。”

回应的声音平静如水,不带一丝起伏。

第十四日,暴雨呼啸而来注入山谷,林疏桐从一片死寂中醒来,目盲不辨昼夜。

口中涩得发苦。

正如她所惶恐的那样,林屿再没有回来。留下的还有困在清平堂十五年的亡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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