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邑尘终究还是对她说得隐晦。
“罔悬啊,像我们这些当神仙的,哪有尘世说得那般快活。执南掌北,执南掌北四个字是鬼话,背后皆天意,素闻凡间有人臣朝天子,有时便想……我们不正是如此臣于天么?”
顾淮音本来在睐山里就窝了火,这些天经久不散,本来已经看不出端倪了,却在此刻被姜邑尘一番话给点着了。
“上天是个刻薄的,臣不臣有什么所谓,苍生日日灾年里,莫说你我,天底下哪个不是气数短的。”
这话忒大逆不道,姜邑尘是断然说不出来的,但说得并非全无道理,让人挑不出地方反驳。
姜邑尘苦笑一声,细细琢磨着她这半是气性半是真心的话来,转头往符景庭了去了。
庭中楼阁中烛火未灭,谢晋还跪在母亲灵柩前为其守灵,灯影勾勒出暗边轮廓,恍惚世间只留黑白两色。
姜邑尘轻步走到他身旁。
“已经很晚了,先去休息一会吧。”
谢晋抿着苍白的唇摇摇头。姜邑尘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陪着他在堂前静听虫声。
天上雨渐无影踪。
顾淮音用法术将自己草草收拾了一番,与攸里二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走在街道上。却没有她说得这般着急。
“我先后在青岐蛇君与徽南君那里听过传闻里我焚山杀人之事。
徽南君虽然与我各持一面,但我也知道他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想必此事并非空穴来风,你有什么头绪吗?”
攸里立在原地恭敬回答她:“自司主被亶渊器夺取法力后我再没出过剑身,对此事并不清楚。”
顾淮音摆摆手,突然神情警觉,立在一摆满裹着黄豆粉糍粑的摊位前。
攸里不明所以但也跟着警觉起来,“司主,怎么了?”
顾淮音:“你想来一碗吗?”
又摸摸自己空瘪的钱袋:“算了,没钱。”
攸里:“……”那你问什么?
第22章 阅局势落索花朝记
花朝节里缙云山腰处,乱事还没落下帷幕。
和尚带着身旁亡婴与众人僵持不下。
身为家主但到底是个纨绔,秦驹活了四十多年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听了这和尚说的话后也哑了口不说话。
旁边有手扯着江守君的衣角不肯放,秦安筠战战兢兢的躲在她身后。
“秦府家事我这外人虽管不着,但毕竟这般多人在这,况且此处还隶属楚州地界,你岂敢胡来。”
江守君厉斥出声,打破僵局。
只见和尚神色平静望向她,让人摸不着头脑来了句,“江大人,你手上物什来头不小,恐招祸患啊。”
她下意识看向自己手腕上的固魄,肃声对其道。
“江某做事从来无愧于心,并不信区区饰物能招惹出什么祸患。反倒是你在此处借当年亡婴多生事端,若真敢伤人,你当明理律法管束不得你吗?”
“江大人误会小僧了,我与秦夫人有二十五年之约,原本应当遵循,但我在这世上时日无多,此番前来也并不是要对二小姐做什么。”
秦夫人捂着嘴泣不成声。
“婴灵重怨,小僧走后,恐无人能将她管束。”
和尚站起身来,伸出左手,黑气识趣地凝作一团聚拢在他掌中。
“所以,她只能留在二小姐身边。”
秦安筠听闻此言犹遭雷劈,面色大骇比划手势道:“不,我不要,我不要!”
那和尚不知道施了什么咒,掌中黑气慢慢往秦安筠这边渡。
江守君想要把她拉开,却不知何时被定住动弹不得。
连着众人在这样的情景下同样被这和尚施了法,声口哑然,纹丝不动。
眼睁睁地看着黑气萦绕在秦安筠周身,随后在众人面前缓缓消失不见。
不消半盏茶工夫,和尚站在位置上向秦安筠双手合十,旋即取下手上佛珠,像十八年前一样,碾碎其中一颗化成齑粉,四散在空中。
趁着众人没有清醒过来,和尚踱步到江守君身旁。
“江大人此生命途多舛,这是前世种下的因,若是有朝一日回想起来……会后悔吗?”
江守君还被定住说不出话来,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也不像是在问她。
“今日之事除了江大人以外不会有人记得,多有叨扰,小僧告辞。”
一记佛礼后,和尚泰然出了门。
散在空中的粉末飞舞至江守君面前,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耳朵像是蒙在鼓里,听不清外界声音。
朦胧恍惚间,席上有咳嗽声。
“咳咳,秦家主这酒真是烈啊。”
身旁有人拿他打趣。“这是上好梨花酿,果酒你也嫌烈。”
秦驹跟着众人看着那人涨红着脸,一齐大笑起来。
一切如常,没有人察觉到刚才诡谲。
江守君撑着一口气环视众人,看各位脸上并无异样,仿佛刚才只是她大梦一场。
侧脸再看秦安筠,自己却透过一层薄雾般看见了那团黑气。
瑟缩一口气忙收回目光,不是梦。
酒过三巡,觥筹交错间众人皆酩酊。
不知是那和尚故意使然否,直至宴会结束,秦驹口中再没提起过要为秦安筠拟表字之事。
天色将晚,众人陆陆续续都散了,江守君也踏着略虚浮的步伐走出轩室。
回到府衙前时天色倦怠,微冷的风贴身而过,沁得人有些凉意。
暮光晦暗间,隐隐看见府衙门前立了一人影轮廓,光是远远望着就感觉熟悉。
“顾姑娘。”江守君有些诧异出声。
“江大人,我是来还马的。”声色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