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音将被子往她身上胡乱一裹就出门去。平日里胡说八道惯了也就罢了,心里也莫名崩出“寄人篱下,我真真命苦。”这样的字句。
全然忘记是自己端来的安神茶。
昼夜交替时气温骤降,零星光亮照见野处漫漫白雾。天公奏雷,惊起半山烟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闯进依依墟里。
人间芳菲未尽,这细雨来得突兀,贸然打湿楚州小巷长街,绵绵水汽更是将淮水渲染的氤氲模糊。
天色惺忪,雨势渐大。街上行人稀少,迷迷蒙蒙浸润着楚州水墨画一般的古镇。
昨夜震惊之余,江守君其实还有许多事想要问她,只是不敢。自己又忽然昏厥过去,再醒来时正是现在衣衫凌乱躺在床上的模样。
头晕脑胀地想:“昨天我做了什么?不对,她对我做了什么?”
最后实在想不出所以然来也就放过自己了。
今日刚是新上任,手头事务逐渐多起来,要熟悉楚州民生,得先从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看起。
江守君全神贯注,手下笔力不停,张齐在旁边打着哈欠顺道帮她研墨。
外面侍从冒着雨跨过庭院小跑到堂前,伸手掸落身上雨珠。恭恭敬敬把捂在怀里没沾上水痕的帖子递给江守君。
“大人,府外朔州刺史派人送来的请帖。”
江守君心中并没有起太大的波澜。这比预计的时间快一点,倒也无妨。
她伸手接过打开瞧,无非是邀临近的各地官员聚酒。
这在官场上并不鲜见。但江守君心里知道,以陆寅的性子,此时并不是只针对她一人,不过想借此机会打压各个官员。
江守君一向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但这宴会要真去了,就与鸿门宴无异。
“送帖的人还在么?”
“在门外候着呢。”
“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我不去。”
侍从有些难为情,嚅嗫道:“那人还说刺史知道大人任上日理万机,让这宴席的日子由大人来定。”
意料之中。
江守君头也不抬继续理公文。“那好,让那人回禀陆刺史,五日后我得空。”
侍从应了一声出去了。
江守君将笔抬手置于笔搁上,侧目轻声问张齐:“我昨日写给阖江司马的信,你送去了吗?”
“大人放心,我办事靠谱,已经遣人送到柳大人手上了,没同别人说过这信的来处。”
江守君颔首。
案上一侧沉甸甸的文书已经处理完了,张齐将这摞书抱开打算换新的来。
张齐没空腾出手,用下巴尖指了指刚从外面走进来的顾淮音。
“那谁,你来服侍大人笔墨。”
“好啊。”顾淮音正闲没事情做,昨夜江守君既已知晓自己身份,倒也好奇她现下对自己又会是什么态度。
“我做事不精细,还望二位大人莫见怪。”
张齐冷哼一声没搭理,径直走出堂前。
张齐走后,江守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轻声回答道:“倒也不用,我这墨水够用得了。”
“江大人还是这般勤政,今日见大人脸上气色红润与昨夜大有不同,相必是那碗安神茶果真起了效果,今夜我再送一碗来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今夜什么时候?”
“雨停时。”
骤雨初歇,冷气从青石地砖里冒出来,萦绕身周,让人腿脚生寒。
后院吉祥缸里几尾锦鲤跃时不时起水面,搅动层层涟漪。旁侧一条小道,藏在葱荣草木间。
有曲径通幽的禅意。
而曲径之后的门特意只虚掩着。
今夜无月。
第14章 流年山隅佐淮水音
素手推门而进,江守君身着白衫,随意将尾发束起。点了烛火坐在窗边案前,手里拿的是白日里没看完的公文。
烛光明灭间,她第一次认真看清江守君的相貌。
与在睐山里狼狈模样不同。
身上没有多余的颜色,灯影落黄,俨然古书中的水墨丹青画。额间留白,眉眼处落笔却很浓重,又由浓转淡勾勒脸廓柔和。
剔去本该女子的温婉,眼里还藏决绝。
“在等我?”
顾淮音抱着臂倚在门口噙笑看她。
见江守君点点头,顺手斟了水给她,顾淮音微微颔首,走到她身前坐下。
江守君手上摩挲着书页。“我有句话想问,但可能对司主不敬。”
“你想问的应该不止一句,要问便问吧。”
顾淮音一面答她的话,一面蘸了杯中水在桌上画。她对昨夜画不成符语的事耿耿于怀,且越发觉得不对劲。
“司主栖身于这姑娘,那她会不会也像睐山庙里那些人一样……”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下去。
顾淮音明白她的意思,从容回答道:“不会,我又不是食人精魄的女鬼。”
她眼底泛涩,“睐山上那些白骨,都是绝食断水死的。”
她昏睡在睐山里八百年,被栖身的人与她一样不得动弹,只能在梦中成饿殍。
可若不是三年一次的活人命吊着,她恐怕早就散尽神魂,更不必谈召出空圮。
江守君见杯中水被她画空,虽不理解她在做什么,还是为她续了满杯。
“我记得在望月谷里司主身旁还有一位男子,现如今为何不在司主身旁?”
不大的卧房内好一遭寂静。
“攸里附身剑中,他的种种动作都要靠我的法力支撑,如今我为召出空圮法力尽失,他自然也没力气出来。”
“原来如此……”江守君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吐出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