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江守君料想的差不多,不愿意拿钱走,非要留下来当个洒扫的婢女,多半是秦府留下来的眼线而已。
也罢,留这人在身边也好,可以让秦府对自己没那么多忌惮。
江守君长舒一口气,对那婢女道:“愿意留下来也好,你叫什么名字?”
说着便伸手去扶她,二人相触一瞬间江守君手腕竟似被灼伤,让她下意识放开了要去扶她的手。
掀开袖口向手腕看去,那名为“固魄”的手绳上的珠子正散发着红光,在她腕上烫出一道痕迹。
江守君不动声色把“固魄”遮在衣袖下。
低头再看时正对上那侍女目光,太过熟悉,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江大人。”那侍女似笑非笑,神情与将才迥乎不同,轻声对她道。
“我名顾淮音。”
侍女一字一顿道。
二人距离贴得极近,甚至可以怀疑这侍女能听见江守君心声震如雷。
她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呢,睐山神庙祭台下的潭水里,也是迎上这样的目光。
“你,你……”惊骇下,她竟连话都说不稳。
恰巧此时张齐提了茶水回来。“那两排侍女不是已经送回秦府了吗,还是说这是哪家的姑娘?”
二人一同转头向张齐看去,硬生生把张齐盯地寒毛耸立。
张齐半猜半悟:“……你们二人?”
“哦……我知道了。”他一个“哦”字拐十八个弯,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上去很欠。
江守君率先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对张齐道:“先安排顾姑娘下去休息吧。”
张齐脸上笑意渐深:“果真是姑娘?”
江守君:“……”住口吧,求你了。
朔州府署。
陆寅端坐高堂之上,藐视下方跪着的布衣男子。
男子身着简陋,但衣衫干净整洁。仰着目光正视他,挺直脊梁跪于堂前,气骨铮铮模样。
陆寅用手撑着头,言语轻蔑。
“沾了些文人迂腐气就开始得意忘形,哗众取宠的腌臜,本官生平最是憎恶你这种人。”
“草民不敢。”
“不敢?现如今谁人不知你谢晋笔下《泯州赋》名响朔州城。怎么,不敢认了?”
陆寅将案前一张薄纸甩在他身前。
“后土例划三百里,不若湮入北海长安宁。”
三百里虽然囊括朔州、阖江与楚州,实则几乎是点明了骂他朔州刺史陆寅尸位素餐。
陆寅表情阴鸷。“你是个指桑骂槐的好手啊。”
谢晋脸上并无多余神色,“草民有一言欲诉,请大人成全。”
陆寅冷笑一声。“你说便是,我要是不让你说,是不是届时又有人骂本官昏庸,不听民意了?”
“历年朔州与楚州相较之,众人都偏心于朔州沃壤,而患于楚州水涝。是故为官者皆不敢问津其地,楚州多年民生哀哀却也毫无办法。
朔州与楚州并无一墙之隔,承蒙天地仁厚,城中不能算富庶,但百姓也衣食无忧。”
“你到底想说什么,本官没闲心和你废这些话!”
“自太通年起,淮水水涝灾害愈发严重,已经祸及朔州。大人可知城中四处饿殍,百姓奔逃,朔州已不复往日鼎盛。”
“我亦为朔州父母官,怎会不知,况且我于城里街道上广施米粥,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岂轮得到你在公堂上反咬一口!”
“大人!去年街上赈灾每日只摆五口石缸,缸里装一石粥中只放半斗米,倒不如淮水中泥沙多!”
“你放肆!你这话是在污蔑本官贪污吗?”
“大人倘若当真问心无愧,敢直面此篇《泯州赋》吗?”
泯州泯州,是说朔州已经泯然如众矣,还是说他陆寅泯杀众人心呢?
陆寅在公堂拍案而起,手中拿了砚台向谢晋狠狠砸去。
霎时额间血流如注,谢晋仍直直跪着,脊梁极正。
如今走到这一步也没有回头路,索性把性命一起豁出去。
“不仅是赈灾米粥被贪,还有朔州闺阁女子不敢出家门,寒门书生不敢写文章。”
一鼓作气,声音绕梁高堂不绝。
“草民要状告当今朔州刺史贪赈银,抢民女,欺白衣!”
“住口,公堂之上出言狂妄,胆敢羞辱朝廷命官。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刁民押下去!”
没等公堂两旁衙役动手,外面急匆匆跑来一个跛脚侍从。
“禀大人,阖江司马在府衙外要见大人。”
第13章 借素面再访睐山客
风声簌簌,掠影如刀。
话音未落,柳子介已经阔步闯进堂前。
二话不说先往谢晋胸膛前踹了一脚,力道不轻不重。但谢晋虽算不得文弱但毕竟是个书生,刚被陆寅用砚台砸伤,这会被他踹地摔在地上。
“蠢货,在刺史府里状告他自己,你以为他会听你劝谏幡然醒悟么?”
陆寅眯着眼睛看着柳子介,言语不屑。
“柳大人如此强闯我州府,未免太没规矩了些。”
转头又对两侧衙役道:“怎么,柳司马在这里你们就忘了该干什么了吗?”
柳子介一挥袖对上前两个衙役道:“我看你们谁敢!”
谢晋缓了缓重新跪坐起身,暗中扯了扯柳子介衣角,皱眉轻声道:“柳大人不要。”
陆寅:“柳子介,我本不想与你撕破脸皮,但你身为阖江司马却偏在此处坏我规矩,这是在让你自己下不来台。”
柳子介冷哼一声,指着谢晋对陆寅道:“陆寅,这人虽然行事是愚蠢了些,但他所述的桩桩件件哪句话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