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里已经猩红一片,被血水浸泡着的蛟龙惨不忍睹。
水边上,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男人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往这边靠近,他朝淮水血色最浓的地方看去,露出个诡异的笑容,随后纵身跃进了淮水。
原本还在痛苦挣扎的毋厘突然瞪大了双目,不甘心般喉咙间迸出龙吟,扶汤也变了脸色。
天地变色,一阵一阵的凉风从地下涌上来,随之而来的是久藏深渊的怨气和怒火。
九渊的封禁被彻底破开了。
毋厘重新睁开双眼目,原本夜明珠般大的瞳孔现在已经全黑了,甚至滋滋往外淌着黑气。身上的龙鳞重新生长出来,被劈开的白骨长好,伤口愈合完全。
百丈楼高的黑蛟腾空而起,盘踞云霄。
顾淮音眯着眼抬头看,只一眼就认出来了,“雍冥鬼主。”
“不错。”黑蛟腾云驾雾飞到顾淮音面前来,“司主罔悬,你还记得我。”
“妖族已亡,亶渊器已毁,你也不过强弩之末,我说过,我执念在此,总有一天会回来。”
它留下这句话后,重新钻入淮水中,不见影踪。
*
楚州城虽得了秦府救济的钱财,但四境之内青绳病泛滥,各州郡都自顾不暇,只从临近稍微富庶点的州中买了粮食药物。
谢晋虽然参不透那个“水”字,但原本那张方子他还是想试试。
可以独独缺了“镇玄铁”这味药材。
镇玄铁这东西,听名字也不像是可以入口的,确实也如此,这是极阴之地产出的极阳之物,质地坚而韧,火烧不化,取一块加在药汤里面煮,整锅药材能因这阳气而导致药性大不相同。
按理楚州近北海,此地应该盛产镇玄铁才对,实在蹊跷。
他想要去找淮水水神,可是淮水神庙已经被冲毁了。
谢晋这样出神想着,忽而听到外头有人大声呼喊,“神仙!神仙!”
外面天还是阴沉得可怕,笼罩在缙云山上的浓雾散去了,露出一尊神像。
越来越多的人跑出来,原本被郡守拓印出来几乎人手一张的药方被随意丢弃在路上,民众根本不信这劳什子药方上头一个大大的“水”字,只好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去信神仙保佑。
路边姜邑尘混迹在人群里,弯腰拾起一张方子,纸上只写了一个字——水。
姜邑尘皱着眉,把药方叠好放进衣袖里,转身化作轻雾消失无踪影。
睐山上江守君亲眼目睹妖族被灭族,顾淮音有意把山精族长送到自己身边,是在引导自己这样做。
起初江守君以为顾淮音入雍冥,目的也是为了让自己更详细地调查有关青绳病的事。
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这是早有预谋要避开自己。
顾淮音似乎没太在意什么青绳病、宿水引,即便自己身上中了这东西,她也不在乎。
那为什么要入雍冥呢?
霎时大地震动不已,从地下喷涌而出的阴气攒成飓风,将高山林木拦腰吹折,阴风四起,原本青青黄黄的草木植被全都枯死。
嬴鲛在她耳边缓缓开口,“九渊的封禁破了。”
“你被骗了,司主不在里面。”
江守君听得心惊耳鸣,一个不祥的念头浮于心间,不上不下。
顾淮音这样大费周章骗她,到底是为遮掩什么?
眼前没有烟云蔽目,在睐山上能很清晰地眺望远方睐山山脉处那尊司主神像。
江守君忽然就明白过来——她不该走的。
她双目布满红血丝,指甲嵌进掌心流出一痕血迹。
她宁愿效仿嬴鲛,把自己鳞骨做器皿,把顾淮音护在里面,锁在里面,永生永世。
两人何必当什么司主、水神,何必管天下疫病、暴行。
江守君近乎偏激地想。
“水神。”
风过带动一缕薄烟落到地上,化成个青衫男子。
“水神心绪波动太大,再不压制恐将走火入魔了,应当先凝神。”
江守君满额冷汗,掐在掌心的手指松开。
方才那些果真是自己所想么,来不及细究,瞥见嬴鲛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
江守君深吸一口气,难怪自己有要把鳞骨化作器皿的想法,这其中也有嬴鲛在其中推波助澜吧。
姜邑尘像是看出来什么,皱眉道:“亶渊器毕竟是个食人血肉的凶器,长时间带在身边恐损人心智。”
江守君抿了抿苍白的唇,摆摆手道:“无妨,徽南君从江南远赴此地,是长江又出现什么异常了么?”
“不错。”姜邑尘点头,“不仅是长江,天下水系水体失灵,全是瘦水。”
他从袖口把路上捡的纸张抽出来,“上次水神托我送到府衙里的药方我看了,那些药材尽数变成一个‘水’字,我原本以为也是水神所为,后来想你不像是喜欢故弄玄虚之人。”
江守君接过那张纸,单从一个字就认出上面笔迹,是顾淮音的。
姜邑尘见她表情不大对:“想来水神是知道些什么。”
*
淮河水上涨,涨幅惊人,不一会已经漫到山脚下,那水肉眼可见的泛出淡粉,就算在山腰上,也能闻见弥漫出的腥气。
顾淮音以剑撑地,用手背随意抹了抹嘴角的血渍。
“是瘦水,你做的?”
扶汤被伤得厉害,站也站不稳,强撑着回了个笑,“不仅是我。”
两千年迁兰变鲍,从鬼主身殒其中开始,他留下的未被完全净化的戾气遮盖住每一个死于淮水的生灵,无数魂魄困在淮水里而成瘦水。
不仅仅是淮水,当年阴司从轮回将大把魂魄投入天下各大水体,也造就出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