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啊,您……哎。”
张齐苦着脸,把拳头往掌心里砸,他与江守君一样,对楚州乃至家国困境心知肚明,终究是没再劝下去。
“前些天因青绳病死了不少人,楚州城里寿材铺子里的棺木被一抢而空,现如今已经没有现成的,若现在开始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等不了了。”江守君望了一眼郡守府外大雨滂沱,“没有棺材,就拿草席上去,反正无论如何把事情闹大些,这些消息自然而然不胫而走。”
江守君把案上奏疏收捡好,对张齐道:“我进京都后,下场恐怕不会好,楚州这一干大小事不能晾着,百姓以后就得仰仗你了。”
“大人,我一个小小主簿,岂敢啊……”张齐丧着一张脸快哭出来。
可惜江守君没时间同情他,来不及说什么便去准备出城入京。
天上秋雷鞭,霆霓银蛇盘旋而舞,霹雳震耳,如惊青龙白虎鸣。
滂沱漫漶,淋潦银索雨。
马厩里,几匹瘦马坐卧在草堆里,半阖眼皮,被雷公惊住了也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连站也不敢站起来。
“轰”——雷声贯耳。
江守君面不改色站在马厩旁。
“这批马不是老马,没见识过什么凄风苦雨、雪虐风饕,眼下这天气里断然是不肯跑的,即便拿烧红的烙铁烫也无济于事。”
顾淮音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悄无声息的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江大人也不必忧心,还马的人来了。”
江守君正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说的“还马”指是谁,正要开口问时,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急雨打在伞面上啪啪作响。
“车马有了,至于寿材,在路上我会送大人一副的。”
顾淮音将伞交给她道:“我该走了,江大人不要在他人面前提见过我了,不然那位知道我在这里是要生气的。”
江守君听不出她话里玄机,有心想抓住她问个明白,岂料顾淮音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当着她的面化作雾散去了。
等人走了,卡在江守君嗓间的那股力终于卸了,她在雨中举着伞,不由自主唤道:“淮音!”
她踉跄追了几步,不知人往何处去了。
“江大人。”转身看见一衙吏匆忙冒雨前来,“有一男子在府衙外,说是受人之托来还马车的。”
府衙外,攸里站在雷雨声中,身后是奉司主之命送来的车马。
江守君张了张嘴低声问他:“……司主呢?”
攸里摇摇头不肯说,只将一张薄纸递给她。
她接过信纸,上面赫然八个字:“篇终曲止,借还尽净。”
江守君脸上的仓皇无措消失殆尽,浮现出无尽悲凉。
纸上是顾淮音真手迹,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那方才那位是……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在淮水之畔布下冰山障前,在睐山之上躺在枯死焦木下都出现过的,与顾淮音一模一样的脸。
又是他。
鬼主。
倏而耳畔轰鸣,巨大雷声自远山传来,列缺霹雳,数不清的电鞭与地相接,狠狠劈在山顶之上,雷光交织,肉眼可见卷起飓风,丘峦崩摧。
那地方是……缙云山。
这绝不是寻常电闪雷鸣。
攸里脑海中瞬时闪过二字。
天罚。
“到底发生什么了?”江守君看他神情有异,本能察觉到不对,“你去哪?”
“她人在缙云山是不是?”
攸里脚步一顿:“江郡守入京迫在眉睫,眼下车马既已备好,就不要再耽搁了。”
话落便急匆匆走了。
江守君指尖刺进掌心,渗出丝丝不易察觉的血迹,她闭了闭眼,哑声对身旁衙吏道:“出城吧。”
*
千古山河,风雨飘摇里。
那马果真是好马,滂霈大雨里马蹄声笃笃,从缰昂首跨步,毫无惧色。
江守君坐在马车里出神,无意识攥紧袖口。
还未行驶离府衙多远距离,忽而外面侍从道:“此乃楚州府郡守轺车,庶人速速退避!”
江守君听得皱眉,掀开车帷,见路中间站着个孩子,再仔细一瞧,竟是那小姑娘。
她伸开双臂拦在路中间:“郡守大人!”
她身旁老媪用麻绳拉来辆板车,板车上置有棺木,正是在她们屋里堂前放的那口。
江守君抬手止住侍从呵斥,急忙拿了伞下车帮二人撑伞。
“二位来是做什么?这样重的雨,一场淋下去你们身子骨哪里受得住?”
“我们是来送棺材的。”老媪脸上水渍未干,好像满面泪纵横一般,“这话难听了些,但我知道江郡守要这东西有大用的。”
“荒唐!”江守君脸上难得一见厉色,眼前发黑,头一次气得浑身发抖。
“我此次进京,抬棺只是个幌子,哪怕用得草席也是一样的道理,我堂堂楚州郡守,岂用得着你们老幼……”
一抬眼,便对上老媪那双灰浊的眼,她话哽在喉间说不下去。
江守君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抬手摸了摸那小姑娘的头,“好孩子,听话些,我派人送你们回家。”
小姑娘身上青痕已经漫到颈间,但眼底依旧清明一片,她瓮声瓮气道:“江大人,这副棺材并不是白送,是有位姐姐买下来给您的。”
“姐姐?”江守君喃喃自语道。
她想起之前马厩旁鬼主,说会在路上给自己送一副寿材恐怕就是这个。
只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一世,鬼主化作司主模样来骗她,又为什么故意要露出破绽来呢,自己一介凡人有什么值得这些个大人物觊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