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音抬手拦在攸里面前,示意他不必出手。
猫妖弓起身子,四爪踏在瓦片之上,喉间低吼,幽绿眼珠在黑夜里愈发醒目。
白墙高楼,二人一猫鼎足而立。
“她顶着这凡人身体,身上法术也不知自何而来,方才那一击虽狠厉,但绝不可能是出的全力,否则自己难以躲过。”
猫妖强捉回被顾淮音那一击打散的思绪,心里冷静下来想。“她在试探。”
它还来不及细想,顾淮音第二招已至。
此招出的却不是指,而是掌。檐上脚影掌风错落,如墨般的黑影动身如舞,招与式之间又蕴含其独到章法。
出手迅如雷电,落手却收敛力道,顾淮音并不打算要它性命,正如猫妖所想——她在试探。
猫妖毫无还手之地,只能躲闪,动作落在檐瓦上不再敏捷,稀里哗啦踏碎一片,闹出动静颇大。
秦府里才入眠,睡意尚浅的丫鬟听见动响,挑了灯笼出门查看,抬头恰望见屋檐上人影攒动,被吓得瘫倒在地。
“啊!来人,快来人!”
这一嗓子嚎的凄厉,府中灯火一盏盏亮起。
眼见事情要闹大,顾淮音与猫妖对视一眼,达成共识打算换个地方再打。
猫妖看一眼那倒地丫鬟,当即转身从屋檐上跳下来跑了。
“你留下来看着秦府。”顾淮音一拍攸里肩膀,留下句话便也跟着追去了。
可惜这话放得不是时候,司主她刚走,屋子下立刻围了一群人,提着晃人眼睛的灯笼,把在屋顶上站的板正还来不及跑的攸里抓住了。
“大胆小贼!还不下来我就要报官了!”
攸里:“……”
*
猫妖身手矫捷,可惜顾淮音根本不给它东躲西窜的机会,硬生生把猫逼迫进了淮水神祠。
神祠里,猫妖不再躲闪,问顾淮音道:“司主贵为北海之主,又被任以空圮掌天下万司,有多久没这样和别人赤手空拳打过了?”
“过过手瘾,你多担待。”
顾淮音皱着眉在祠下踱步两圈,忽然仰头看水神像。
神像面容早不似往昔,但隐约可见当年那人熟悉模样。
“恭迎司主。”
察觉到气息不同寻常,毋厘重新出现在水神祠里,恭敬站在顾淮音身后。
顾淮音仍注视着水神像,头也不回问毋厘道:“这水神像上白纱怎么没了?”
毋厘身体一僵,“上次这猫妖在淮水神祠里闹事,我与它大打出手时不慎将白纱损毁,如今尚未来得及补齐。”
“不必补了,就这样吧。”顾淮音一挥手,终于转过身来看他:“你与这猫妖出手时,楚州郡守也在淮水神祠?”
“没有。”毋厘摇摇头道:“当时祠下只有我与这畜生在,再没别人了。”
“畜生”二字硬生生把猫妖说炸了毛:“你!”
顾淮音嗤笑一声,不疾不徐走到神像前上了三炷香。“淮水神祠是我亲设的淮水神祠,水神像是我亲立的水神像,你敢在这里闹事,真是好大的胆子。”
猫妖略微发虚,解释道:“事出有因,我并非故意轻浮水神,我是为了……”
顾淮音复又缓步到它面前,欠身半蹲下,离那猫妖距离极近,轻轻开口:“为了让郡守知道,她就是水神转世,对么?”
毋厘一时半会没想明白猫妖闹事与郡守何干,却听得她语气里如凝结了化不开的千百根冰碴,窦然刺下来。
猫妖幽绿瞳孔瑟缩,没有答话。
“你是如何知道江守君是水神转世的?”
顾淮音慢慢抬掌,她漫不经心看着指尖青光流转,低头对它笑了一下,继续问。
“你是如何知道林疏桐是水神转世的?”
周身因罡炁压迫感太强,猫妖控制不住往后倒退两步,又端正好姿态道:“司主,八百年前,我在睐山看见的。”
“那时睐山青痕之症四起,人身处其中痛不欲生,如坠炼狱,司主为帮他们解脱,将所有染病者一并斩杀。
这些染病之人未得到正统因果就被斩杀,于是积怨成鬼徘徊于人间,后来司主结印打开空圮,才使得他们入轮回。
而那无数亡魂之间,我却隐约看见一魂魄非人非鬼,亦同他们一起入了空圮,那魂魄正是……林疏桐。”
神祠倏而涌进一阵穿堂风,吹翻帘帷猎猎作响。
“哈哈哈哈,”顾淮音听得忽然大笑起来,“空圮之后,便是天罚。当时天雷电火降下十八道,将我劈得只剩下一缕残魂,后来你就跟着我那执念于人间的残魂,去了缙云寺。”
“是。”黑猫闭了闭眼,眯起眼睛狭长:“司主对林姑娘情深不渝,即便身在寺中,为她对婴灵祭一术苦心钻研百年如一日,也……”
身边戾气愈发浓重,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连着几步外的毋厘也受到波及,当即脊背上蹿起一身寒毛。
“也如何?”
猫妖好似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平静着神色道:“也甘之如饴。”
“确实甘之如饴。”顾淮音似笑非笑,“让我甘之如饴做的,恐怕不止这些……对吧。”
“我毕竟只是区区猫妖,即便司主一具残魂,也不可能对我不防备,缙云寺里,至于其他我一概不知。”
“你走吧。”顾淮音重新站起身来,高居临下看着它,“以后就不要轻易踏入淮水神祠了。”
“自然。”
外面天光已亮,猫妖暗自松下一口气,朝祠堂外奔去。
“司主就这样轻易放过它了?”毋厘立在一旁,皱眉看着那黑猫远去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