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天以后,在某个精神状态比较放松的午夜,她猛然从家中的椅子上站起来,双眼迸发出惊人的光彩。她不再纠结于“自恋”和“清醒”的词义,不再纠结于海晏清和风暴话语中是否有深意,她对海晏清能够撑过精神攻击有了个人的感想,这种感想或是从某处得来,终于内化理解了的,或是完全的独立思考,她不大确定,但这是近来难得的清晰的思路:她要重视自身的感受!他们的批评,是真正的助人进步的批评吗?还是羞辱,是戏弄,是发泄情绪的谩骂,是为显示他们高人一等,是下意识的对外攻击,是维护自身地位与理念的方式,是操控,是服务于自身利益的手段?他们对她的夸赞,是真诚的认同和欣赏,还是想要引导她,塑造她,从她这里得利?为什么非要活成他人口中的样子?他人的观点就一定是正确的吗?他们是真正的为她着想,还是把极度自私伪装成善意?他们年长,但他们真的智慧吗?他们有经历,但他们真的成熟吗?他们能言善辩,但讲出的内容是真理吗?对他人的言语,她不该盲目接受,而该有自己的判断。最重要的是,她不完美,不意味着她是垃圾;这种只有“完美”和“垃圾”两个极端的人生评价体系是应该丢弃的。做得不够完美,也没什么大不了。自我攻击,太无聊了。她的心,开始尝试接受真正的她自己。
环境还是那个环境,可她的呼吸突然畅快了,仿佛气管扩大,肺部增强,胸腔变得更为有力。
她所想到的一切的疑问与自我责难,在她头脑中砰然炸开。抽象的思考回归到现实的抉择。
有人说她卷发好看,她留了卷发,转头却又有人说她直发好看——凭什么听他们的,头发长在她的头上,她说了算!她慢慢地用手指梳拢头发,一根一根,仔细地梳,把头发在后脖颈处拢成一束攥在手里,拿把锋利的剪刀,贴着脖子伸到发束之下,剪刀冰凉,她是冷静的,拿剪刀的手稍一使力,头发就那么容易地断了,几根散发落到地上。她看看手里被剪断的头发,将它们扔进了垃圾桶。这样做给她复仇的快感,而缠绕她许久的烦恼,似乎也被扔进了垃圾桶,让她浑身轻松起来。她张开两臂躺倒在床上,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好觉。她的内耗并不因此彻底消除,但它持续的时间、给她带来的痛苦,在逐渐减少、减轻。
后来某日和队友聚会,他们惊异于她的变化,“你的气质变了哎,”海晏清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总之非常好!”风暴说:“看着精神多了!以后不能叫卷发,应该叫短发了。”大家都笑了。
在甲级本里的这些天,不忙其他,只等回家。
他们向核心反复确认了,只要卡在能量剩余5%时用了退级卡,就能顺利回到他们的世界,哪怕核心恢复出厂设置,它也没法用那仅仅5%的能量抓取世界和玩家,这个无限挑战乐园关定了!
在妖人世界即将离开前,他们与妖人开了场盛大的欢送会,妖人唱起它们的歌,带着他们舞蹈,吃最喜爱的食物,一直玩到每个人都精疲力尽。
他们在城外目送妖人。妖人们挤在城门口,用力地挥动手臂告别,有的流出泪来。骑骆驼的人、两个养树妖人静静地望着以后再也无法碰面的朋友。不稳定边挥手,边大喊出它认为的最最美好的祝福:“吃好喝好玩好啊!”小小的房屋守护者站在不稳定的肩膀上,也拼命地喊:“替我多吃点蛋糕呀!”
卷发抹去眼角的泪水,不舍的情绪在内心翻涌。海晏清瘪着嘴,两手抱着班靖北的手臂,默默给予妖人祝福。风暴眼眶红红,挥手作别。保镖左手抱刀,右手擦了下湿润的眼睛。寸头感慨万千。中学生嘴唇颤动,眼泪哗啦啦地流。繁星的队友想起了繁星,默默对她说,他们一定会见证无限世界的关闭,见证现实世界的和平。
人种城前出现一道惊人的巨大裂缝,轰轰隆隆,整座城离地上升。在妖人们的身后,有树在极速生长,伴随着鼓胀的咕咕咔咔的声音,它向外伸展枝条,抖开叶片,越发的高,越发的壮,它冲着天空长上去,似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碍它的生长——这是妖人与玩家一同移栽的人种树。人种树逐渐恢复它的原貌,强壮,蓬勃,富有生命力,它抖动枝条,哗哗的响,像是在同人们告别。城渐渐远去,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一点流光,飞往天的尽头。无限挑战乐园内,困住人种城的那部分黑掉了,变成虚无的一片。
“唉……”寸头说,“它们也走了,就剩下我们了。”
“走吧,去第七个世界。”卷发说。
他们上了车,前往第七个剥离的世界。
其实他们很怕在这等待的十几天里发生不可预料的变动,而可能因为中学生的幸运天赋在超常发挥,又可能因为人少怪少,变数少,在这十几天里,并未出现任何阻挡他们回家的障碍。在最关键的最后一天,他们顺利地使用了退级卡,回到现实世界中他们熟悉的地方。
海晏清摸摸厅里的桌面,捻开一手指的灰,问系统,我是回到家里了吗?
【是的。】
那你……
【持续分析中,请稍后……报告,无限世界已关闭。恭喜宿主,本次技能设计挑战已结束,系统将与宿主解绑。】
【开启解绑:发送设计报告已完成……回收技能已完成……放开对宿主寿命的束缚已完成……解绑完毕。】
【感谢宿主的努力与陪伴,祝你生活幸福,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