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从无懈怠。
叶臻臻的母亲与我母亲是表姐妹,她家并算不上是海神家族的正统传人,也相对没落些。我母亲心善,又看她天赋尚佳,便将她接来府里借住,和我一同受教听训。
前两年我那位表姨母还会上门看看她,后来听说他们得了个天资更高的宝贝儿子,登门的频率就变成了
她长我十五岁,为人又细心,我自然是很喜欢这个大姐姐的。
那时她会在我遭父亲训斥时
巧妙解围,会带我翻墙出去看灯会,逛集市,甚至偷偷帮我分担一部分作业。我那时觉得她就是我枯燥无味的生活中唯一的那束光。
是姐姐,是令我安心的避风港,是样样精通无所不能的人。
年少懵懂时,我们也曾约定过,等未来无论是谁赢下了家族擢选,我们就结婚——对了,我好像未曾跟你说过,族规有一条便是族人若通婚,只有一方可以继续修炼,另一方只能退居家庭,也算是为了维持族中的内部和睦吧。
你可能想象不到那时她是多么生动鲜活——即便是如今与她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我也时常回想起她年少时的样子:大大的眼睛,睫毛很长,总是在说话时用天真纯净的目光盯着对方;头发乌油油的,用一根鹅黄色丝带挽着,总是在练功的时候散开,她就叼着那根丝带,三两下重新挽好发髻,然后在师父的不耐烦声里对我吐吐舌头,俏皮极了。
不过那条丝带真不是我送她的。是她将我小时候常用的一条系玉石腰坠的丝巾,拆开自己缝制成的。
叶臻臻跟我说,用一个人带了很久的物件,是一件非常亲密和暧昧的事情。
其实后来,我时常有些后悔,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一个女孩儿的大好青春,让她把原本光明无限的未来都葬送在了我身上。
原谅我那时真的不懂。不懂感情,也不懂她,更不懂在岁月长久的磋磨能把一个明媚的女孩儿变成什么样子。
待我长到二十岁时,叶臻臻在凡人中已经不算是青春正好的年纪了;她那时便渐渐失去了修炼向上的心思,一心扑在我的身上。
她不愿意读书,也不想好好修炼;或许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而我是慢慢才懂得的。
她送来的餐饭中总是有充满小心思的雕花食材,跟我母亲聊天时也总是有意无意地往我们的缘分上靠,总是找着各种借口在我夜读时陪在身侧,直到我三番五次请她出去才肯恋恋不舍地回屋。
直到我二十岁生辰那天,她的海神戟觉醒了。
我父母都为她高兴,可是被抢了风头的我却惶恐极了;说出来很渣,但正值大好青春的男孩,哪怕知道百年后可以保持在自己想要的年龄继续修炼,我还是对和她度过剩下的漫长人生产生了一丝抗拒。
这份心思最好的证明,就是我的海神戟纹丝未动,不见丝毫觉醒迹象。
叶臻臻倒是反过来安慰我父母,说姨父姨母,汉卿年纪尚小,情爱之事上不通也是有的;命定缘分,岂有一方冷一方热的道理?
天知道,我真没那个想法啊......我那会满脑子都是成为天下第一,海神家族的小骄傲来着。
后来的种种不必多说,你自会懂得其中苦楚——总之,在数十年的风霜雨雪中,我一点点进步,直到堪堪达到家族候选人擢选的那天,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南沙,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接受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却在其他方面一无是处的爱人。
大抵人的天性便是慕强?
遗憾的是,我亦不能免俗。
我已经厌烦了叶臻臻在我写字读书时喋喋不休的絮叨,看烦了她逐渐衰老的容颜,甚至......曾对她说出过“鹅黄色娇嫩,与你的年纪已经不匹配了”这样伤人的话。
话一出口,她眼里的光闪烁两下,便彻底的灭了。
而我那句抱歉,也最终碍于面子,没能说出口。
她的纵容和沉默,让我愈发肆无忌惮;对她的伤害越来越多,耐心也一点点减少,直到我母亲都看不下去出言劝阻,我才恍然大悟:是啊,为何我只敢伤害她,那些往人心上扎刀子的话,只会对着她一个人输出呢?
而那时我甚至已经年过半百。
可笑吗,一个在她的无微不至,在她数十年如一日像养儿一样的关怀下长大的男孩,虚度了几十载光阴,都没有真正成熟过。
甚至回头看到她的蹉跎,看到她的守候时,只会嘲笑她脸上的皱纹,自卑敏感的情绪,与愈发苍老的身躯。
这样深埋在心底的嫌弃,直到我们都寿终正寝,重新变回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未曾改变。
候选人擢选的那天,她一遍一遍擦拭着我的海神戟,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上场后的事项,而我的思绪早已飘出这一方院落,去向了未来成仙、成神的光明前景。
临行前,她伸手想为我拂去肩上的落花,而我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后来的事你便知道了。那个名叫傅乔的女孩儿,仅用一招,便打破了我与我的身边人用了百年编织的一场梦境。
她的海神戟抵在我喉结上的一刻,白色帷幕下的双眼让我陷入了另一种魂牵梦萦:睥睨天下的骄傲,势在必得的从容,若有似无的鄙夷,仿佛我在她眼中不过是蚍蜉撼树。
我从来不是主角。
只是叶臻臻的托举与赞美,让我看不清自己。
也许我曾有过一瞬间的妥协:行路至此,索性便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的事实,便与叶臻臻做一对普通仙侣,能成仙便罢了,不能就安心转世轮回,重开练小号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