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鸿蒙初辟,谈笑风生,何其热闹,无爱纪时万物不死不荒,万物恒久长存。
到如今,都尽了。
他感慨着,最后也只剩下感慨。他是创世的神明,是最早清明灵智的神,他明白自己能来到这里,就早已无俗世之心。他不会回到凡尘去,他也不想要回到那个凡尘。
阿玄脸上没有一点不耐烦,待听到旁边没有声音了,这才开口道:“我是来警告你,不要插手凡尘事。”
父神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那一句话,道:“我只是想我的孩子们。”
阿玄这才转身面向了他。
“我投于彤华之身时,意识封闭,并不记得极乐境的任何事。但她困于恩仇,为求力量,试图强行唤醒我意识,以抽取极乐境力量为她所用。若非她不能控制,而我速醒,便要叫她得逞了。”
她难得说这样长的话,父神一下来了精神,笑眯眯地看着她道:“什么你呀她呀,难道她不是你吗?我瞧的时候就觉得,她做事偏激归偏激,脑子却还是灵活的,竟能想出这么胆大的法子来。”
阿玄道:“我意识封闭于极乐境中,她身处彼世之内,绝无可能发觉。是你泄密,让她察觉的。”
父神道:“我是心疼她,她……”
阿玄继续道:“她最后与长晔见面,说过一句话,‘若你来日夙愿达成,盼留大荒乐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吗?”
大荒已经彻底覆灭,被海水吞没侵蚀殆尽,来日留,何处留?如何留?
长晔那时面上有惊讶,但不是惊讶这件事,而是惊讶彤华居然也知道。他听她说完了,回答的是,“若所愿得成,必然不会重蹈来路”,他也是知道的。
那么这件事,是谁告诉了彤华,又是谁告诉了长晔?
父神望着她,想她有些地方还是没变的,她一如往常的敏锐,即便少言,但凡有风吹草动,皆可入她眼中,她才刚刚黄粱梦醒,从尘世那种激荡的情绪交锋里醒过来,便立刻可以如此平淡地站在自己面前,戳穿自己这些时候暗暗做过的隐秘行为。
但她还是变了。
她去了尘世一遭,看爱恨恩仇,看真假是非,也并不是全然一无所获。到如今,她也大约可以理解一些俗世情感的奇怪与扭曲。
如果是以前,她根本就不会说什么,如果她觉得他做了什么不利于或者不顺从于极乐之境的错事,她只会默默应对处理而已,绝不会对他多说半个字。
语言在这里是无用的东西。
但现在,她来警告他。
警告,这真是一个新奇的词汇。
“如果因你越界,导致极乐境秩序混乱,崩溃坍塌,我会提前作为的。”
父神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垂眼又见尘世某个身影,心动意转之间便开口道:“步孚尹也并非俗世生灵,你可察觉到了吗?”
阿玄的脚步因此而停了下来。
她转过头,听到父神对她道:“在你成为彤华之前,你们已有相见之缘,你还记得吗?”
第282章
借身 她真是好看得叫他念念不忘啊。……
很多年以前,父神初初来到极乐之境的时候,曾经有一段很长的时间,非常怀念着回到过去。
他看不到彼世的模样,只能面对极乐境的虚假的美丽。他堕魔穿越屏障,可在踏入极乐境后,连身上的堕魔的纹路都渐渐要被洗刷干净,属于彼世的一切,都要消解干净。
他不甘心,便频频作恶,可是在此处又有何恶?他毁掉的花,眨眼间还是从前的模样,他污掉的水,转瞬间又变得澄澈洁净。他想要杀死这里唯一的活物阿玄,可他无法伤她分毫。
他想要哭,可是心里没有悲伤的感觉,眼眶里也流不出温热的泪水。他对阿玄恳求道:“放我回现世去罢,我不能把他们都丢在那里。”
阿玄不解,不拒,也不应,转过身走开了,又将他独自安静地丢在那里。
他们这样彼此互不干扰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某一日,阿玄忽然感受到了极乐之境的气息波动,有一个陌生的生灵来到了此处。她循息寻去,看见父神坐在那莲塘旁边,与那透明的一团游魂说话。
她站在花木之后望着,那是个并不完整的游魂,懵懵懂懂,也许去过了许多地方,见过了许多事情,但依旧天然,是个值得留在极乐之境、却并不归属于这里的魂魄。
于是她没有上前。
她生于极乐之境,不会与外界的任何生命建立联系,所以也不会与这个注定不属于此处的生命交谈。
她转身回避了。
相见之缘。那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她并没有忘记,只是一时没有记起来。
“只要不累及极乐境……”
她用那一双平静到了极点的眼睛回望,道:“他又与我何干。”
她转过身,踏上来时路,又回到了原先的住处。
极乐境里原本没有这样的住所,她的身体本就是化形,她可以是这里的花、鸟、树,万事万物都可以是她,她也可以归于万物。
在第一次见到父神的时候,她才第一次幻成人形。她知道他是要来的,并且他将是极乐境此后直至末世之终的唯一一个生灵,只要遵从极乐境的运行规则,他便可永享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