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只要她够疯,就终究有人害怕。属族们早就顾不得自己最初只是因为族中死了一个任职使官的孩子而对中枢发出质问,现在只能联合在一起借着昭元的声势来继续作以对抗,不能露出怯色。
事态的性质早已发生了改变,彤华依旧没有放松,愈演愈烈,大有一把火燃尽了、大家都同归于尽才好的架势。
就是因为她太疯,属族也开始思考应对之法,当初那些被选进来随侍的属族少君,都被族中递过消息,命去彤华身边探听消息。彤华看得分明,正好借他们做传话的筏子。
不过也有例外。扬灵早就站在她的一边,早就给家中递过消息,不让参与此事。洪炎仙族果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至今也没有受到实质上的牵连,也算是对外界释放的一种信号。扬灵因此每日稳稳坐在彤华身边,丝毫不需要畏惧。
另外还有简子昭。他家中叔父自然是不会错过这种事情,必然要在其中插一手的。他巴不得他叔父早日带着族中那一堆烂摊子死在旁人手里,干脆果断地站在了彤华一边,如此他叔父想着与他作对,自然更加卖力。
再有就是司滁了。
陵游看着这一屋子人,他和步孚尹是使君,坐在这里是应该的;慎知与飞翎是主事仙官,坐在这里也是应该的;扬灵从小就和彤华走得近,洪炎仙族也有眼力,坐在这里没问题;司滁在僵持,简子昭一心想继承仙族,不会和属族们对抗,坐在这里不过是给他叔父看的,但他们都不会对彤华不利,所以坐在这里也没有什么。
但是——
他看向彤华对面的末座——
颂意居然也被彤华点进来坐在此处了。
他并不议论,但也没有回避任何事情,旁听完所有议程,连简子昭都抽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两眼。
彤华处理事务,批复文书,有使官与仙官来往进出。颂意坐在末座,往来交递,东西送到了彤华面前,端水递笔,磨墨取印,一套动作好不自如。
有些过激回应,明显步孚尹便想要反驳,倒是颂意给彤华递得快,由不得谁反驳。
步孚尹无声回望颂意,颂意倒是瞧也不瞧,半分也不怕得罪上司。
步孚尹手持杯盏抿着茶水,没打算为难这个此刻对彤华一心一意的部下,心中多少有了几分计较。
这边议着事,待暂时将事务告一段落了,有仙侍入内来给诸人更换茶水。另有一个使官进来拍了拍司滁,向外指了一指。司滁面色不变地摇了摇头,于是那使官便又出去了。
彤华看见了,沉默了一会儿,等仙侍们退下了,这才对司滁道:“不出去见见吗?”
司滁摇了摇头,道:“没必要。”
澄寂仙族已不是头一回来寻司滁,为了逼他出来,甚至叫他父母亲自来叩门。司滁知道以后特地叫仙卫们拦着,不叫报与彤华或者陵游知道,但彤华自然是清楚这事的。
这回来的,大约又是他的父母。
彤华道:“出去见见罢,见一面的事,不费什么时间。”
司滁没听,仍旧坐在原处,道:“他们故意要拿我父母来向我施压,我此刻出去,不正好遂了他们的意?将来拿着我父母,要我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彤华问道:“这事要解决还得一阵子,你要一直站在我这边吗?”
司滁肯定道:“这是自然。”
彤华道:“那便出去见见罢。”
司滁皱了眉,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彤华望向他道:“你若要站在我这边,就去好好与他们说个清楚,今日之后,你与澄寂仙族、与他们,都再也没有半分关系了。”
她面色十分平静,说出来的话却漠然,司滁很明显地愣怔了一瞬,其他人也看向了彤华,不知她突然说出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彤华就在这样安静的注目里继续道:“你总是要在两边做选择的。他们拿捏住你父母,你又放不下双亲,还是早些决断的好。如今断了,也让他们少受些折腾;若是舍不得,就早日回去,免得你族中对你生怨记恨,来日又为难于你。”
她明明白白说了个清楚,每一句话都是为了他做打算。若是要断,早些断个干净,将来也好切分清楚;若是不断,早些回去,也免得多生怨怼。都是好考虑。
司滁心中全然明白,但还是一时沉默犹豫了。彤华见他不动,又道:“你不是优柔的性子,这也不难选。我们如今都坐在这里呢,且还不散呢,你说句话再回来,我们都还坐着,不回来了,我们聊几句就回去,不麻烦什么。”
司滁望着她,问道:“中枢绝对不会低头,属族必然要为今日的犯上付出代价,当先的就是澄寂仙族,绝然是跑不了的,对吗?”
彤华肯定道:“对。”
那一瞬间,司滁有些想问,如果中枢早想到了要拿这件事来对属族开刀,那么怎么就偏偏杀的是他的兄长呢?
他不是可惜他兄长的生死,只是父母是他在族中唯一的牵念,她分明都是知道的啊。
当初章苑就是这般被牵连处决,在刑台上哭着求他们救他的样子,司滁这一生都没有办法忘掉。他以为自己不会经历这一幕的,但现在分明是要重演了。
章苑死去,彤华无所作为,他尚可以解释是她迟了一步,可如今一切都有余地,她依旧不肯松口,又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