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拒绝是欲擒故纵,有些拒绝是不可插手,是与否的选择与决定在他们之间是彼此不能跨越的最后防护。
他已经在她的这一句话里明白,在虐杀使官的背后有另外一件真实发生的大事,这件事也许已经牵连到了很大的一个范围,就连死去一个使官也只能算作一件小事。
这件事也不会轻易结束,就像绵绵万里山林之间兴起了一点星火,但终究会随着风蔓延到整片山川,若是不遇泼天大雨,也许要将山林燃尽都不能罢休。
而这一场大雨,何时来,来不来,全然无可预料。
到最后,总会有谁会为此付出沉重不已的代价,但她不希望是他。
她要他置身事外,冷眼看着这一场山火,哪怕她也被焚于其中,他也不能向内跨越。因为他是她最后的支撑,只要他在,她就还有活命之机。
也许终有一日他会为她而死,但绝不能是现在。
彤华此去并没有多久,但对于回到璇玑宫的他们而言,个个都觉得漫长无边,时间都仿佛变成细密的尖针,来回反复地刺戳他们的躯体。
终于到他们忍无可忍的时候,时间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们,才让彤华重新回到璇玑宫中。
她走进夙夕殿中,陵游与步孚尹都在其中等候,连扬灵与简子昭也在一侧,司滁站在殿中,看着她不发一言。而殿外隔门相望的,有她最倚重的仙官仙侍,还有连颂意在内的几个高位使官。
他们都看着她的神色,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情,都知道接下来一定会发生什么,她一定需要他们去做什么。
彤华一个都没看,一个都没理,入殿后扶着桌沿坐下了,安静地缓和了几个瞬息,才对这些最为亲密的部下道:“都出去。”
殿中一时无人动作。
她抬起头来,看见了司滁,他没有问过有关于他兄长的只言片语,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她的身边,即便一言未发,她也能看清他的目光。
她眼睫微颤,但还是再一次道:“都出去。”
陵游看着她平静到诡异的脸色,心里反复地纠结几番,最终她在宫道上恳求他不要过问的声音还是压过了一切。他率先拉过步孚尹,强行拉着他转身走出去。
步孚尹自然不肯,可是那道衔身咒却在此时再一次发动,并不如之前强势,而是缓缓地、柔柔地,从后面轻轻推了他一把。
他转头看她,正对上她转过眼来与他相对,投来那一个让他离去的目光。
他的脚步被这股力量推向门外。
颂意站在门外,隐约想到了什么,当下便要迈步入内,却被身后某只手拉住动作。
尔娘从他身后绕过,稳步走入殿内,屈膝跪地,向她行礼,温柔而坚定地同她道:“少主,别怕,我来了。”
彤华的目光倏然通红。
第266章
内外 不能由你做最终的罪者。
门被再度阖上,所有人都被摒除在外。陵游背对殿门,对他们道:“慎知守门,你们都先去吧。”
各仙侍与使官纷纷退后,颂意驻足原地望了陵游一眼,见他对他微微扬了扬下巴,这才拱手退后而去。
陵游看着他,心中若有所思。
步孚尹与他并肩站在重檐之下,微微侧首,不动声色地望着他思忖的神色。陵游没有察觉到他的凝视,仍旧放空地看着这空阔厚重的宫室,但他的心情却非常复杂。
他非常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是——他正在非常不合时宜地、非常疯狂地嫉妒着他的弟弟,又或者是每一个可以在真正危急的时刻走近她身边的人。
因为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非常清晰地认识到,他始终不是最为她信任、或者说是她心中真正认定可以信任托付的那个人。
他被她推开,不允许探听到有关此事的任何消息;陵游上前追她又放手,而他连上去阻拦的身份都没有。
她去平襄那里领罚,他没有陪同的权利;她如今回来了,他没有入内的资格。
颂意是简子昭从外面送进来的,却轻松地获得了她允许近身的信任;尔娘是平襄给的,但可以在这样处理事件的关口站在最前;陵游不必她多说一句,就可以站出来为她处理其他。
连与她争得没完没了的昭元,都在与她密谈之后默契地保持了口风一致,真正什么都不是的,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陵游盘算着如何考验颂意又是否要将他提拔起来的事,一回头看到步孚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他。他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步孚尹转开眼,没有说出他那些难堪的心思,只道:“昭元不肯开口,尔娘是内廷送来的,我在想彤华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残杀使官,是为了隐藏什么事情。”
陵游沉默了片刻,伸手示意他与自己向另一边无人的拐角处走去,低声道:“尔娘也许保不住了。”
他在步孚尹深沉的目光下开口道:“我虽然和彤华一起在内宫长大,但是我们两个终究是不一样的。彤华与尊主之间一定是有秘密的,涉及到这些事,我们谁都无法插手,尔娘就是最合适站在中间联系的那一个。因为她无法背叛彤华,也无法背叛尊主。”
步孚尹以一种并不能完全相信的口吻反问道:“无法背叛彤华?”
陵游苦笑道:“对,也许你不会相信,但这里的忠诚就长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