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怯怯地看了一眼这熟稔又陌生的兄长,回头又看了一眼江浔,让他起来说话。
原邈一看就明白了,江浔必然也是被她拉来的。他对这妹妹是没意见的,便笑着道:“姑娘家说话是好听些。我在天池山便听姑姑说过,比我小三岁的妹妹阿堇嘴甜,最讨人喜欢,果然没错。”
他一改对双亲的冷漠姿态,笑眯眯地望着她问道:“前几日的礼物收到了吗?可喜欢吗?”
原堇眼睛眨了眨,礼物是收到了,江浔偷偷塞给她的,但是她怕父母难过,就一直没说,今日被骤然挑破,倒一时不知道要让她怎么接话了。
那边的原博衍与陶嫣,听到这么一长段话,果然面上一僵。但比起儿子不愿回家,他们的重点更加落在前头一句上面。
陶嫣面色微白,强自镇定问道:“……阿邈,你说谁?”
原邈笑得更开心了:“姑姑啊,祝文茵。”
他们的脸色倏然就变了。原博衍看着原邈这张挂满了笑意的脸,分明是一张和自己与妻子相似的脸,但那个笑意带给人的感觉,却怎么看怎么像祝文茵,就那么笑着看他们的时候,便让他从骨子里生出一种阴冷之感,仿佛又回到多年以前的北朝上京。
他放重了声音斥道:“休要提她!”
而原邈浑然不觉自己有错。
他手中轻轻摩挲着腰间挂着的那半枚姑姑送给自己的白玉珏,云淡风轻地开口道:“为何不能提?比起王爷和王妃,我还是同姑姑更亲近熟稔些,姑姑也比二位待我更好些。”
他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一般的无惧无畏:“毕竟负了姑姑的人是你们,可我从没做过那些翻不到明面上的事情。”
原博衍一巴掌就扬了过去,但原邈却毫无恭敬之色地退后一步躲过了。
他冷眼望着对面,道:“二位千金之躯,莫要恼羞成怒,合该当心身体才好啊。”
这一面实在是闹得太不愉快,此后的很久一段时间里,原邈都再也没有回到王府。
再之后,宫中有回办了家宴,原邈身为世子,头回受诏入宫。他看都没看世子服制,仍旧是穿着散漫的一身荼白常服往宫里去,巴不得被速速撵出来才好。
他这般实在是不成样子,可他偏偏生的好,年轻又英俊,往那处玉树临风地一站,一身掩不去的潇洒风流少年气。
原景时吩咐内监引他往书房来见,原邈进去的时候,宸王夫妇已经坐在里面等着了。
原邈微哂一笑,心中暗道:他们只怕是巴不得别见,不过是怕他在宫里说出什么错话来,才故意守在这处来盯着他些。
他看了座上那穿着龙袍的皇帝一眼。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叔父,心中刹那间便有一丝异样的情绪暗暗滑过,像水流经过一条蜿蜒崎岖的河道,曲曲折折,不成规矩。
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十分守规矩地躬身行礼:“拜见陛下。”
宸王夫妇的脸色都算不得十分好看。当初答应将孩子送走的是他们,答应将孩子送到那女子手上的是他们,如今孩子回来了,不曾叫过一句父母,他心中有怨,没有规矩,这也就算了。
如今见到皇帝,倒是守规矩了,可是这十分谨慎的守矩,却也让他们心中膈应。到底旧事说来算不得好听,如今倒成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一般的情态,随便一句都听得人发慌,猫爪子使劲挠人一样。
原景时倒没说什么,问了问原邈这十八年里在天池山求学养身的事情,问他如今身体怎样,原邈都一一含笑答了。待到了该用晚宴的时候,内监来请,他们便一道过去。
这回宴饮,正赶上原景时的生辰,因不是整寿,没有大办,只请了宸王这样的亲人,以及开国时的几位大将重臣。顾相带着家人入宫赴宴,顾清晓便坐在原邈的斜对面。
原邈坐在原博衍下座,随众人一道祝酒,饮下的时候眼光快速扫过那几位妃嫔,环肥燕瘦,不一而足,不由得心道,这样的男子,到底只是嘴上好听,心里实在薄情。
卢遂良老将军家的小孙女卢晏致,这回也跟着入了宫,席间由卢遂良开口,说是准备了一支乐舞贺寿,原景时兴趣不大,但没驳卢遂良的面子,同意作来。
这小卢姑娘于是去换了一身绯红烫金的纱裙,抱着一把琵琶进来,对着原景时盈盈一礼。原邈挑了挑眉,余光见宸王夫妇几乎都是暗自一惊,不动声色地去望原景时的脸色。
但原景时脸上始终是和缓又八面不动的笑意,似趣非趣地欣赏下头这有备而来的舞乐琵琶。
卢晏致如今正值芳华,相貌艳丽,身段窈窕,这妆一上,端的与某人像了个七八分,琵琶一拨,看得好些人心惊胆战。但她眼中只不时地潋滟望向上位,待舞毕后便再拜一礼,说了好些好听话,又说自己反弹琵琶练得不精,还望陛下不弃。
原邈看着这群人的脸色,实在觉得好笑,捧着酒杯便笑出声来,口中道:“卢小姐真是有自知之明。舞跳得只算凑合,那一段反弹琵琶更是惨不忍睹,下次若没法一心一意作来,便莫出来献丑了。”
卢晏致自小被全家人宠着长大,自觉是天之骄女,连她那位为今上立了赫赫大功的长姐卢音致都不放在眼里,又哪里受过这样的奚落,当场便红了一双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