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过简子昭今日会突然回来找她说出这些话来。
她不懂他们之间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
简子昭望着自己这个永远天真也永远自私的妻子,她到现在都懵懂而不解,不明白他们的性情和差别,不明白时移世易、如今早就没有同归的可能,不明白她根本无法离开、而他也无法带她离开。
他是罪臣,没有拒婚的余地,但她不是。他早知道简氏是龙潭虎穴,婚前便劝过她一回,要她去向彤华拒婚,她执着不肯,婚后他又劝她一回,要她去向彤华提和离,她依旧不肯。
她不理解他为何对这桩婚姻如此悲观,非要证明给他看看,但现实就是难堪至极。她不愿意低头承认自己错了,但是彤华亲自来接她,她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简子昭不会戳破这一切。他不会说,她生下简雪衣,是想利用他作为简氏继承人的身份和他身上希灵氏的血脉,好以此来反制简惑。她以为权力之争,多出一个孩子,就可以逆转风向。
他也不会说,那一幕彤华来时看到的惨淡闹剧,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简雪衣见不到母亲的苦痛,不是来源于父亲的漠然和家族的迫害,仅仅只是来自于母亲对他的厌恶而已。
她厌恶这个无法改变她生活的孩子。
她一直有着蒙蔽双眼式的自我感动。她望着夫君,想,我为你牺牲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不肯爱我呢?她望着孩子,想,我为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可你为什么不争气,为什么不能改变这一切呢?
简子昭侧过头去,看见那边站在廊下的简雪衣。从前,在紫暮决绝地将孩子推开背过身时,他怀中抱着这个孱弱的婴孩,一直在想,如果他长大了,他要怎么向他解释这一切?
后来他想,横竖他也有错,横竖简雪衣是要恨他懦弱无能的,那么就让他爱护母亲一些罢。
编织一场虚无的母爱不难,在紫暮不肯参与的那些时间里,由得他去随意编纂。她会是一个可怜的、被迫与孩子分离的母亲,但绝不会是一个厌恶孩子的母亲。
他一点也不怕这个谎言被拆穿。因为他在想,彤华放不下紫暮,迟早是要来接她的,紫暮早就彻底入戏了,她不会因为一个孩子演砸的。
她的意识太过自我,她一定会认为,这一切就是这样,她就是那个因为孩子而牺牲太多的母亲。
所有都会顺理成章。
而此刻,简雪衣遥遥地望着自己的父母,眼里没有对母亲的不舍,也没有对父亲的痛恨,但也同样没有爱。
在他眼中,从一开始,就不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爱意。他不想挽回,也不想促成,他就只是静静地望着,甚至有些不耐烦地,希望这一切都可以尽快结束。
简子昭将他神色尽数收拢在眼底,低下头来苦笑了一声,想,快了,这一切,的确是快要结束了。
他看着紫暮可怜又愚钝的模样,伸手揩了揩她眼眶下滚滚而落的泪水。
“觉得我对你不好,是吗?”
他的温柔在此刻流露出一种极端的残忍,因为他在用这样的姿态质问她。
“那你又为什么要骗我,暗示我彤华在利用欺负你呢?”
第185章
断旧 他知道他们的结局了。
当日她拦住了他,想要与他回去。简子昭不愿重蹈覆辙,毫无犹豫便拒绝了她。
他想这样不好吗?非要像从前那样,她被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逼得分不清真实与假象,难道那样就好吗?
也许从前,在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他们真能有机会过上完满又幸福的一生。但现在不会了。
简氏已经烂透了,他厌恶简氏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如今简惑不在,他正好将整个仙族都从头清理一遍。
将来,他会带着干干净净的简氏仙族,继续维护这难得的光荣和声名,但他不会更高一步了。
他最多只会继续遵从旧训,做一个尊于神主的属族主君,但他绝不会更近一分,去做彤华本人的心腹近臣了。
也许他本来可以,但现在不会了。他不会想要去,而彤华,也绝对不会要他。
世殊时异,一切情况早就变得迥然不同,他们都不再是最初的他们。在一起的教训和苦头已经尝过一回,就这般两厢安好,相见时还能点头寒暄,已经是他们之间很好的结局了。
但她不理解。
她已经忘了自己那段日子了,她也没有想过他们的变化,她只是天真地觉得简惑死了,他又东山再起了,他们就可以像最初一样了。
她无法理解他的拒绝,拉住他匆匆问道:“即便我要另嫁旁人,你也无所谓吗?即便这样你也不肯带我离开吗?”
简子昭没想到她怎么会说出这话来,可她目光里全是恳求和焦急,仿佛再晚就来不及了似的。
他有些迟疑地问她道:“是彤华逼你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抿了抿唇,做出了无声默认的姿态,满面的委屈和难过。
他回去想了整晚,想彤华应当不至于还要拿紫暮的婚事再算计一遍,可是他又想,她如今在这个位子上,实在是有太多身不由己了,而婚事是她从平襄那里最早学到的钳制手段。
他左右忖度利弊,第二日清早来中枢面见彤华,恳求她能允许自己常来探望紫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