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爱哭的人,给人的一贯印象,无非是性格乖张,手段强硬,但自己似乎,总害她哭。
他沉默着将她抱紧:“抱歉。”
抱歉,我全部都无法想起来,有关当初我到底是怎么死去,被谁所杀,又是如何落到了这番田地。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点也记不起来。
她瓮声道:“你混蛋……”
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向她道歉?
他应了一声,终陷入长久的沉默。
彤华在深切的痛意里浮浮沉沉,脑海里的画面光怪陆离。那些她忘记的与记起的回忆,在她眼前交错闪过。
她看见长夜未央,灯火辉煌,英俊潇洒的白衣段郎,孑然一身走在熙攘的长街人群里。
她看到他,又是难过,又是生气,又是委屈。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对他笑,向他招手。
那一瞬间,无情的段郎眼里,好像也含着对她的温柔笑意。
她想,段玉楼除了不爱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最起码,最后他还是一直留在了卫国,他不会因为赵琬而放弃救她,也不会因为赵琬放弃攻薛。
她一生没等到他回头,可他还是走到了她的身边。他陪她从青冥走向乱世,从九国走向卫朝天下。他已经与她相伴一生,她还要如何要求更多?
原本,她入世这一回,就不是为了同他相守。
是她太贪心,见他,便爱他。
黑衣人不入她的梦,只是在现实里拥抱住她,一次又一次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两人徒留长久的痛与沉默。
他强行封住了她的意识,等她自己醒来的时候,痛意已经慢慢过去。
他低着头,帽子垂下来,黑漆漆的洞口面向她:“子时过了。”
夜半,月落,日升,残阳血照,晚星孤悬。
十二个时辰过去,这一天的痛苦,终于结束了。
他动作温柔,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和后背,听见她闭着眼轻轻道:“对不起啊,小师兄……”
这个连身体都没有的可怜人,闻言将她抱得更紧。
没关系,小涵。
小师兄没怪过你。
第59章
君心 她像本身就生长于他的生命里。……
此日静谧。
彤华意识被他所封,安静熟睡。段玉楼趁她不知,凭借自己异常,与她灵脉相连,将她心口反噬的痛苦,慢慢地共享到自己身上。
他不在三界六道之中,也没有躯体感受,于是世间万物的力量都可由他借用而来。
他可以分享她的痛苦,但却无法感受。那些痛苦在他虚无的身体里转瞬消散,而永远无法传达停留。
段玉楼怀中拥抱着彤华,安静地想着当初那一段短暂的人间旧事。
他在青冥山上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十分的温暖热闹。久游的大师兄回到了师门,大家从小一起长大,此刻也团团圆圆地聚在一起。
裴玉川回来后和师父白及在房中说的那些话,那些关于白沫涵的话,段玉楼不是有意偷听,但确实是听了个分明。
当晚他们出去放烟火,他就缩在房间里,和四师兄辛玉言下棋。
他心不在焉,沉默寡言的辛玉言抬头看他一眼,问:“大师兄和师父说话,你都听到什么了?”
他声音不大,隐在鞭炮声中,也就只有段玉楼勉强听见。
段玉楼落下一子,不想多说:“没什么。”
辛玉言便道:“既然要装作没什么,那就装得像一些。如此魂不守舍,也就只有那帮蠢得没心眼儿的才能被你糊弄过去。”
段玉楼沉默。这位四师兄,平素不爱说话,这一张口,倒是颇为毒舌。
段玉楼揉揉鼻子,问道:“我从前,是否与她走得太近了?”
辛玉言抬头瞥他一眼:“怎么?师父要嫁小七?”
段玉楼:???
这是怎么猜出来的?
辛玉言看他脸色,便知自己猜对了,又低下头去看棋,平淡道:“小七到底不是正经选中的修灵者,承不了青冥师业。师父一贯疼她,想给她寻个好归宿,也是常情。大师兄此次收徒,显见得日后要留守山门,叫他娶了小七,岂不比嫁出去令人放心?”
青冥弟子,以凡人之躯修通灵之道,若能在身死前破解关窍,当可立地飞升成仙。
虽百余年来,未曾有人成功飞升,但修灵之道,却的确是上品道义,对修习者的根骨也颇有要求。
白沫涵的根骨是好的,但白及不忍她舍却今世来生,不曾引她入修灵道。
她一个女子,不好入世去做谋臣,将来也没有飞升的机会。就算要碌碌此生,白及也要为她寻条安稳的后路。
理是如此没错,只是——段玉楼撇撇嘴:“妹妹变成嫂子,到底奇怪?”
奇什么怪?奇怪什么?
裴玉川出身高门,又是如此人品,白及看中他,有什么好奇怪?
辛玉言道:“待正月一过,二师兄也要下山了。”
他看出段玉楼心不在焉,输棋已是早晚之间,便把棋子一撂,道:“咱们师兄弟几个,也到散的时候了——”
段玉楼怔然看他施施然起身,问:“怎么走了?”
辛玉言打个哈欠:“话说多了累,回去先睡了。”
窗开着,段玉楼透过廊下灯笼晦涩的光影,看得见院中人笑闹的身影。白沫涵穿着一身红色小袄,美丽的面目被烟火衬得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