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他把他的构想以一种更通俗的方式告诉莫里斯。“我们和阿马蒂的关系是这样的,”他拿出一张空白谱纸,在正反相同位置标了两个点,“尽管我们距离非常近,但要想抵达对方的世界,通常情况下需要夜以继日翻越到另一面。不过好在,我们有且仅有一条捷径。”
莫里斯:“什么捷径?”
塔齐欧用笔尖将纸戳破。
“这样,两边的人就可以自由来往。”
“你的意思是,”人类经过一番沉思后说,“只要打破这道屏障,莫扎特先生一家就能团聚——从此活人能见到死者,死者也能拥抱活人?”
塔齐欧:“。”
或许波塞冬和鲍莱克的脑回路差距就是这样吧。
“屏障已经被打破了,莫里斯。”塔齐欧晃晃脑袋,让自己重振精神,“准确来说不是打破屏障,而是改变形态,以通道形式,将两个对立的空间融为一体。是的,通道早已存在,至少在我们陷入撒哈拉蛇口流沙的时候就有了,否则我们根本到不了这里。”
莫里斯顿了许久:“那是谁建造的通道和空间?——奥地利天才作曲家?”
“不,阿马蒂只能影响乐界,并非乐界的原空间缔造者。就像人类可以很大程度影响地球,但是不能凭空造一个地球出来。我们的主要目的是寻找通道,其他都不重要了。”
人类抬头看向天花板。
“我们是要去撒哈拉吗?”
“不一定。”附近孩子的笑声突然插进来。
塔齐欧停了一下,继续说:“我猜想,通道一直在我们身边——在我们与那边的人类之间。”
※
夜深了,塔齐欧打开窗,独自走上阳台。
维也纳的夜晚,比水母刺丝和毒蘑菇加起来还要令人神醉。弹子台那边安静无比,阿马蒂还没有回家。
他对着月亮发了会儿呆,低头看见一对情人正在满地烛火间共舞探戈。华丽的酒红色裙摆掠过火焰,数支蜡烛在一瞬间熄灭;纵使个别狡猾的火点抱着侥幸心理爬上红绡,又很快在下一秒被凛风攫走。
行人驻足观望。没过多久,两位小提琴手现身为他们伴奏。不知什么时候,楼下又多了架钢琴。人类们不约而同地寻觅舞伴。短短十分钟时间,一次两个人的邀约就变成了一场大型户外舞会。
风吹进来,他转头察看莫里斯,被窝里的人类打了个寒战。于是塔齐欧关上窗退回屋里,并点了根蜡。
和现实世界相比,莫里斯一定更喜欢待在这里。塔齐欧想,回去是他自己的意愿,他不应该强迫这只人类迁就自己。尤其是——他们的青春在乐界可以定格在1766年。一旦返回现实,他这只水母当然能够从头再来。可是莫里斯呢?
即使分隔两地,塔齐欧也希望莫里斯能好好活着,这对水母来说才是最长久、最安稳的陪伴。
如果莫里斯死了,塔齐欧会难过得想死,但他知道莫里斯不想他死——这只人类都不准他自杀,又哪能同意他死亡呢?可是让塔齐欧活在一个没有莫里斯的世界,那要比死亡痛苦得多。
况且就算没有生离死别,他们真能长久地在一起吗?——消灭人类和异种、贵族与平民的身份差异,打破同性相斥的原则,摆脱人伦道德的约束。倘若他们在伦敦街头跳探戈,是否也会收获掌声及祝福?
塔齐欧想起来,这只人类四肢不协调,跳起舞来像猩猩。嗯,到时候自己和阿马蒂伴奏,莫里斯跳猩猩舞,说不定能一路表演到白金汉宫,乔治三世再赏他们一人一块金牌。
这时人类发出轻轻的梦呓:“双苹果,甜甜圈,自由面……”离开马普托后,塔齐欧每次看莫里斯睡觉,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慌,特别是听他说这句梦话。
他不太能理解它其中的含义,莫里斯不爱吃苹果和甜食,没理由睡觉还想着它们。至于“自由面”,那就更不清楚了。塔齐欧静悄悄地走过去吻了吻人类的脸颊,然后去厨房在篮子里拣苹果。
啊,有一个被虫蛀了。
塔齐欧顺着小洞往进看:“……莫里斯一辈子都吃不了这么多。”他沿洞的横截面将这颗坏苹果用刀切成两半,纵横交叉的虫蛀通道原本在果肉中布列成一整套迷宫,如今虫子被唤醒,嗖的一下钻没了。
苹果内部多出了新的切割面,他试图取下新切割面旁边被一分为二的通道。
咔嚓——!
切断了。
塔齐欧揉了揉眼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这是他在夜深人静偶然发掘的稀有趣味。可惜坏果子用不了了,他蔫蔫地回到卧室,开始在纸上画草图。
他先画了只内含通道的球,然后剖开球体,亮出切面,为各切面标上罗马数字,通道则标记为“自由面”,继而将两个“自由面”取出翻转、拉长、对接,最终得到一个钳状图案。塔齐欧抿了抿羽毛尖,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双苹果,还差一个。
甜甜圈,没圈起来。
塔齐欧又画了个球。
这个球需要放在哪里呢?——像自由面那样和通道球对接?不对,这样根本毫无意义。那如果,把它和通道球叠在一起呢?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塔齐欧没有在第二个球里下功夫,而是直接以实心球的形式让它和通道球相叠合。那么原先的通道就会被实心球所弥补。
随后他把两个球分开,将实心球放进钳状图案作为连接点。到这里,最初的双苹果,通过拆解重构,合成了一个完整的甜甜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