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闭后,塔齐欧三两步走到孩子身边,把他抱进怀里。“夏尔,夏尔?”
他抚摸人类柔软的脸颊,轻声呼唤。
“塔齐欧……”路易-夏尔醒了,“不要靠近我,会……会生病。生病,很难受……”
塔齐欧用手梳理男孩蓬蓬的金发:“好孩子,你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他从医疗箱里掏出一把锥子,那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在食指上划了道口子,伸进人类嘴里。
小夏尔本能地吮吸他的血液,但没一会儿,伤口愈合了。塔齐欧抽出手指,看着光滑的皮肤,他想起了戴温·伯伊德。稍作沉思,他将左手搁在医疗箱上。
下一刻,锥子刺进手背穿透掌心。
塔齐欧紧紧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将那只手递给男孩。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的血液被手背上的嘴唇一点点摄食。
当初莫里斯舔了舔他的血就能获得自由,马格德堡的小蚊子吸了他的血后就能变成拳头那么大。
眼下这只生病的人类一口气喝这么多——塔齐欧目睹他脖子上的脓包正逐渐消退,苍白的小脸有了血色,身体的伤痕也已经得到修复。
但紧跟着,他一把推开夏尔,拼尽全力爬到空落落的墙角。病毒疯魔般在他体内滋长蔓延,他用右手捂着嘴,止不住地咳嗽,再一瞧手心,上面全是血。
塔齐欧的头发和衬衫被汗水打湿。他倒在地上,手攥在一起,脖间长出大片青紫色疙瘩,比普通人类的病状密集恐怖得多。
玛丽-珍妮听到动静后赶来一看,本能地叫出了声。
塔齐欧回头望去,夏尔怔怔地站在那里,双眼纯澈、气色红润,他已经是一个痊愈健康的孩子了。
“带他走,珍妮。”塔齐欧捂着嘴,对门边的妇女说,“快,带小王子离开这儿!”玛丽-珍妮反应过来,牵起男孩的手就往外走:“可是你……”
塔齐欧平静地看着她。
“帕莱坦医生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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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塔齐欧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
塔齐欧的同居室友协助帕莱坦医生将圣殿塔唯一的病人抬进马车。“他今天中午还好好地吃我给他做的可颂呢,”年轻人边哭边说,“能治好他吗老师?我愿意承担他全部的医疗费!”
“你可以给他准备一口上等的棺材。”他的老师认真地摇摇头,“你下个月结婚,把钱用在该用的地方吧。”
“那您能把他的尸体完好无损地交给我吗?”
“不能,他的大脑及内脏研究价值很高。解剖完之前,我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
西奥·弗维勒路过看到他们。
“帕莱坦医生?”他走过来说,“你们从圣殿塔抬了个什么出来?哦,原来是你身边的小红毛啊。真够惨的,看样子他还真按我说的办了。”
学生恶狠狠地瞪着弗维勒,一把抓住他的领口:“你跟塔齐欧说了什么?”
男人嘴里冒出好似牛蛙被踩扁的叫声。“教他怎么快活而已,”西奥·弗维勒铁青着脸,“你看他现在,多快活啊!”
“离他远点,你这颗讨厌的老鼠屎!”
小伙子说完手一松,弗维勒向后踉跄几步,一屁股坐进水洼里。附近人朝这边看,他匆忙站起来,往圣殿塔走。“懒得跟你计较,我来是要看看波旁那余孽还在不在。”
“不在了,”帕莱坦医生指向塔齐欧,“我们进去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里面。”
西奥·弗维勒挑起眉毛:“照您这么说……”
“路易-夏尔死了,”医生嘶哑地呢喃,看着安睡在他学生肩膀上的病人,“死了。”
半小时后,学生随帕莱坦,将塔齐欧搁置在解剖台上,前御前会议成员紧跟其后。
做完最后的告别,年轻人率先离去。根据皇家习俗,医生原计划在路易十七死后取出他的心脏,但现在路易十七下落不明。倘使这一消息传到外界,社会动荡在所难免。事实上,他们需要的并不是路易-夏尔的心脏,而是一颗心脏——大家都以为它姓波旁。
塔齐欧四肢瘫软,身体动弹不得。
病毒在他体内肆虐横行,毒丝与大脑断联,各个器官几近报废。自愈和重生是他的两大优势,代价是他所承受的病魔要比一般人痛苦十倍。他知道有人类在他身边。人类会救他吗?
塔齐欧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人类身上。
他要活下去,他必须活下去,莫里斯还在等他。他们会离开巴黎,去鲁昂、马赛、斯特拉斯堡,去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他还要回太平洋,他已经好久好久,都没见过海神和他的同类了。
他想念海洋,包括那里的水藻、气泡,以及那只经常找他玩的海蛞蝓。虽然陆地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但他还是想回到海洋,那是他待过最干净的地方。
塔齐欧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抓住医生手中的剪刀,向他求救。他做到了,他的鼻子被人类打了一拳,单侧鼻骨骨折。刀片沿着下巴将皮肤切开,颈动脉破裂,鲜血飞迸,气管大量呛血。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他正在死亡,且唯有死亡。
医生将划开的皮翻到两侧,使肋骨和内脏暴露在空气中。病弱的心只有一枚鹅蛋那么大。
最终,塔齐欧的心被放到酒精玻璃罐中保存,塔齐欧的身体在被进行其余解剖后,与他的好朋友阿马蒂一样,被丢进了万人坑。
土壤将他彻底掩没。
那个时候,他以为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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