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直虽不会同要求手下将士那般要求谢瑾,可谢瑾自觉恪守着军中规矩,与将士们同吃同行。哪怕几乎一宿没睡,他也没再多歇,这会儿就打算前往大营议事。
谢瑾来早了,人还未到齐,一进帐中,先看见了一个熟悉亲切的身影。
“醒时?”
当着一众陌生将领的面,康醒时有些拘谨,可快走到谢瑾面前时,还是按捺不住笑意:“瑾哥!”
康醒时黑了,人也瘦了一圈。不知是他身上这副轻铠,还是这两月随军在战场上历练的缘故,令他看起来都成熟了不少。
只有露出虎牙笑时,依稀还似从前。
谢瑾心中略有感慨,也对他笑了笑,说:“我记得你当初随军时,是分到震洲将军麾下的,现在不应在惠州么?怎么来了巴岭?”
“前些天定安军已攻下了惠州席城,不过,这一仗的代价实在惨烈,死了好多人……”
康醒时说着目光便沉了下来:“总之,定安军需在惠州休整一段时日,于将军得知巴岭山匪棘手,便拨派了六千精锐过来支援鲁家军,我也便跟着一起来了。”
谢瑾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战事本就残酷,一开始心里有过不去的坎也正常。慢慢来,不必逼自己太紧。”
康醒时一愣,望着谢瑾,又笑了起来:“说起来,瑾哥当日也算是一语成谶,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能重逢相见!”
谢瑾笑而不语。
不知为何,听到康醒时说“重逢相见”几个字时,谢瑾欣慰的不是当下,而是肖想出了来年春天的景象。
——许久才回过神。
很快,营帐中人齐了。
经昨日西寨一役,鲁家军上下信心备增。他们顺势摸清了西寨附近的营寨,制定了详尽的进攻路线,打算从巴岭以西为起点剿灭匪贼。
谢瑾坐在椅上认真听着,手里捧着热茶,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鲁直听完也拿不定主意,觉得这些法子都不尽如人意,便侧身弯腰征询谢瑾:“殿下觉得,方才这三条进攻路线,哪个更为切实可行?”
茶凉了,谢瑾放下茶盖时,似在思索别的,答非所问:“鲁将军,如今军中还有多少军粮?”
鲁直微微一愣,答:“殿下放心,军粮是充足的。除了当前军营中的现粮,就近往南二十里的廖县与郭家庄还有两座粮仓,至少能让八万大军撑到明年五月,尚有富余。”
谢瑾听言颔首,温声说:“那么,请恕在下冒犯直言。此时不宜强攻巴岭,这三条路线,都不可行。”
众将士不禁窃声低语。
他们原以为除掉陈利生的西寨,会是一个好的转折,可没想到,这些作战计划竟被谢瑾全盘否了!
鲁直见谢瑾有所顾虑,又说:“殿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谢瑾起身,不紧不慢道:“陈利生的西寨刚被灭,山上此刻势必人人自危,各寨犹如惊弓之鸟,他们必定加强了警备,不会轻易出巢行动。而巴岭除了东寨和西寨两个大寨,其余数十个寨子皆相对分散,强攻之下,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之前尴尬难堪的局面——”
有副将站了起来,不耐质疑:“那殿下觉得要如何?这帮土匪胃口都大得很,不会轻易接纳我们招安条件,若是不攻,难道坐以待毙吗?”
“是啊,我们军粮是充足,可再跟这帮匪贼斗下去,军中人心也经不起拖耗啊。”
谢瑾从容应答:“并非不攻,而是在进攻前,得多做一步准备。”
“什么准备?”
谢瑾:“开仓,放粮。”
他这四个字说得清晰笃定,使得众人骇然一惊,或震怒,或不解,亦或面面相觑起来。
“要白白将我们的军粮送给那帮土匪!?这怎么行……”
谢瑾没有解释,也没有将话挑明说透,任由底下争吵议论。
鲁直也迟疑挑起了眉,可他转而与谢瑾一对视,争议声中,忽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当即作主下令:“按殿下说的照办,即刻派遣军士前往廖县与郭家庄,各运粮千石至巴岭,即日起向境内百姓放粮——”
……
次日,夜。
探马御史将建康的消息传到大营主帐后,又到了谢瑾帐前,将一封用金色帛丝包着的信笺递交到他手中。
谢瑾正忙着要事,掀开帘门,见到那封包装得过于精致,甚至有几分花里胡哨的信时,眉间添了几许无奈。
他还是接过了信,握拳尴尬一咳,淡淡问那探马信史:“后日去建康传信,还是你当差么?”
信史点头:“回殿下,正是卑职。”
谢瑾站在夜色寒风中,面容端肃:“那你见到皇上时,麻烦替我口头传个话。探马千里加急传的是前线军机要务,不容出半点差池,让他不要再——”
谢瑾忽噎顿住了,不知该怎么跟外人道这“假公济私”。
“殿下让皇上,不要再什么?”
谢瑾的面颊于凛冽中微红,作罢道:“算了……你这两日也辛苦了,去歇息吧。”
“是,多谢殿下。”
进帐后四下无人,谢瑾才敢拆开那金帛信封,不想里头的信竟有厚厚一沓!
还以为是朝中发生了什么要事,谢瑾一紧张,忙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结果洋洋洒洒上千字,居然是裴珩这段时日的所见所闻,从朝堂逸闻到衣食起居,事无巨细……什么鸡零狗碎都要放在信里讲。
谢瑾记得自己的回信中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报平安和“天冷添衣”而已。
怎么引得裴珩话闸大开,有闲工夫写这么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