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凑近,他看到了什么,不由怔了下:“啧,你这耳洞……怎会打在如此奇怪的地方?”
谢瑾脸上没有表情,却有意透露了几个字:“宫里打的。”
陈利生脑中此时转得飞快,恍然一悟,大惊失色道:“你、你是谢瑾……!”
若此人真是那位大殿下谢瑾,那么……
陈利生细思极恐,心中暗骂不好,就在这时,外头听得轰然一阵坍塌的巨响。
吃过上午的亏,他又陷入了某种恐惧之中,极易一惊一乍,一下就放开了谢瑾:“什么声音?!人呢!人都去哪了!”
过了会儿,才有人进来通传,慌慌张张,面容如丧考妣:“大当家,是雍军!……好多雍军杀进来了!我们前寨的布防已经撑不住了!”
陈利生险些没站住:“你说什么!?”
……
山贼难杀,地形是首要因素,狡兔往往又有三窟,难以找到他们的藏身之所。
谢瑾这一路上暗中留下了标记,鲁瑶又带着人早埋伏在山间,只等着时机一到,便顺利沿着那些标记追寻到了西寨的主寨。
陈利生的人在抢亲时已折损了一些,手下士气还未恢复,哪知不到半日光景,就又看到了鲁家军直接杀到了自家老巢。
就算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也吃不消一日之内三番四次的重击。
有了前番的铺垫,鲁家军对付起这帮土匪,犹如破竹之势。
很快,西寨就溃不成军。
转眼就到了傍晚时分,暮色降临,余下的残兵也被收拾得七七八八。
鲁瑶这才与谢瑾汇合。
“殿下没受伤吧?”
谢瑾收了那柄梅花佩剑,擦干净后还给鲁瑶:“没有,多亏将军来得及时。”
他又看向了地上奄奄一息的陈利生。
陈利生在拼杀时已中了一箭,但还未死绝。
他嘴角往外冒着鲜血,还不停地“咿咿呀呀”张嘴说些什么,似乎是在向谢瑾求饶求救。
鲁瑶知道谢瑾心慈,生怕他真的要放过,忙劝阻道:“殿下不可,此人作恶多端,多年来勾结北朔官府迫害当地中原百姓,劫杀勒索商队,他身上少说得背了上千条人命!”
谢瑾眸子清冷,淡淡应道:“嗯,我知道。”
鲁瑶怔怔地看着他走到了陈利生旁边,还是有些担心:“殿下……”
谢瑾沉静地蹲下了身,下一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竟用五指一把紧握住了插在陈利生心口的那支箭。
“你……是……你是……谢瑾!你……怎能……杀……”
陈利生口中一时都被鲜血堵满了,哽噎着再也说不出话。他痛苦瞪大眼看着谢瑾,恐惧得在死生边缘挣扎起来,四肢乱蹬。
怒意仍不断地在谢瑾的指尖聚集。
他一时生出了个令自己都心惊的念头。
谢瑾不是没杀过人,他也曾在战场上斩将搴旗,杀敌无数。
可这次尤为艰难,连呼吸都在胸腔鼻尖一阵阵地发紧,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是在泄私愤……
他也尝试阻止自己反常失智的行为,可只要一想到当年的裴珩经历着怎样的折磨,背负着怎样的绝望,他就恨不得加倍奉还,以牙还牙。
他承认自己做不了圣人。
终于,谢瑾绝厉地将那支箭从陈利生的心拔出——
到底是失了分寸……
刹那,一股鲜血直直喷溅。
不过一瞬,人就死绝了。
第77章 勿念
回到军营后, 谢瑾大抵是精神放松了,难以抵挡的疲乏之意旋即袭来。
可一躺进褥子中,他又神思不歇, 辗转难眠。
是夜昏昏沉沉, 谢瑾半睡半醒间做了个梦, 倏忽睁眼又醒了,就望见那封信还放在木桌上。
信是谢瑾今一早收到的。
他当时忙着跟军中将士制定对付山匪的详细计划,没来得及回。待到事了,他又不知该如何回复了。
反正难再入眠, 谢瑾披氅起身走到了桌边, 又拿起那封信。
裴珩开蒙晚, 他的字算不上好看,这笔锋落处还藏着几分急躁。可不难察觉, 他写信时定努力端正着一笔一划, 好让字迹看起来赏心悦目一些。
见字如晤,谢瑾脑中能立刻浮现出他写信时的神态动作。
他心思反倒更沉了,研磨提笔,就打算给裴珩回信。
经这一日后, 谢瑾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裴珩的过往, 只是同外人一样,将裴珩流落在宫外的那十五年轻率概括为“受苦”二字。
可,又是什么样的苦呢?
裴珩小时伶仃孤苦, 无人帮衬,他一个人又是如何挨过那些苦头的?
谢瑾对此所知甚少, 可能都没有姚贵了解得多。
且在世人眼中,似乎只要苦尽甘来,所有苦就都是值得的。圣贤书亦是如此说的, 什么天将降大任,必苦其心志,劳其体肤一番。
谢瑾是被儒学训导出来的规矩人,对此种道理也一直深信不疑。
可他今夜不得不反复问自己,从前陈利生之徒打在裴珩身上的那些鞭子,于他而言到底有何益处?
裴珩所受的那些屈辱,当真都是有用的么?
一想到这,谢瑾胸腔涌上一股难安,他有许多话想问裴珩,可思来想去不知从何问起,因此也不知从何处落笔。
转眼见天色将明,曙光驱散夜间的凉意,已有将士出营操练。再不久,探马信使就便要取信发往建康了。
谢瑾思量百般,最后只写下一行:[事情办得很顺利,我也一切安好,皇上勿念。天冷了,记得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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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中纪律森严,比不得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