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呜!喵~”一听见秋千,狸奴立刻就精神了,一跃至对岸,狂奔向秋千。
“我们去玩秋千吧……”宋稞眨眨眼看向阿嬉,显然,她真的一刻也不想在这棋盘边上坐着了。
“那好吧……”阿嬉瘪瘪嘴,颇为勉强地答应。
得到了阿嬉肯定的回答,宋稞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拉起阿嬉就去追狸奴。
融融红日,不灼人,像一壶在梅树下藏了数年的老酒。
一口下去,懒洋洋、痒酥酥的,似乎能够钻进骨髓里。
疏淡黄梅映照清浅水面,暗香屡屡,被阳光一激,似乎更浓烈了几分。
光粒喧嚣,在风里浮动、嬉闹,晃得人睁不开眼来。
阿嬉站在秋千上。
暖阳倾洒,全然不似深冬,她裹了一件麓皮袄,猎风阵阵,漫卷她的衣衫。
她一边打着秋千,一边与身边的侍女说笑,午后困意全消,阿嬉越荡越高,笑声响亮得打散了天边的闲云。
宋稞默默站在她们身后。
骄阳熠熠,她整个人在光下,被镀上了一层光晕。
“不去玩吗?”李娇站在她身侧,轻声问。
这孩子,小小年纪,心事比谁要都重。
倦风勾起她的发丝,抬手将头发别到耳后,看向李娇,她浅浅一笑:“就这样就很好。”
就这样,在光下站着,在光里看着,就已经很好了。
“那我就陪你在光里待一会吧。”
语罢,李娇学着狸奴的样子,躺在草地里,晒太阳。
眨眨眼,宋稞呆滞了一瞬,也躺了下来。
“昨天你说的,我回去又想了想。”双手抱头,半晌,她散漫开口道。
“嗯?想了什么?”李娇问。
“这是一个父亲和儿子的世界。”
宋稞的眼睛空空的,像是一口无边无际的巨洞,空荡,也容纳万物。
李娇有时会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闭上眼,只听她继续道:“这世界一切的其他的关系,都是它们的异变,君臣、夫妻、主仆、师生……都是。”
“可是……”她忽然顿了顿,有些困惑的口吻:“这里似乎不是。”
睁眼,她转头看向李娇,又思索了片刻,她才肯定道:“这里,和我之前见过的所有的地方都不一样。”
“怎么说?”回望着她,李娇的眸色淡淡的,像是一段朗风。
指了指不远处嬉笑的女孩儿们,宋稞目光柔软了几分,缓缓道:“她们……你……和那位殿下,你们不是父子。”
说到这,她突然沉默,似乎有些语塞。
“因为我们都是女人啊。”李娇理所当然道。
女人可不爱给人当爹。
“不是的。”宋稞摇摇头。
不是这样的。
她喉咙一紧,眉眼染上了几分暗淡,微微蹙眉,她幽幽道:
“有很多女人,一会儿想要给人当孩子,一会儿又想要给人当妈。”
“她们就像是……祭品——被规训得很彻底的祭品。”
宋稞双手放在腹上,平平躺在阳光下,她眼神空茫,有一种平静到骇人的硕大的悲伤。
像是冬日的夜雪——冰冷,黑暗,凄寒,死寂,无声无言吞噬万物,却又埋下了春的潮汛。
语气嘲讽,她嗤笑道:“在一次次的引颈受戮中得到满足,不肯罢休,一直被消耗殆尽直至死亡的那一刻。”
碾碾指尖几乎不存在的灰,她浅浅吹了口气,冷笑:“呵。但其实,妈也是儿子。她们就是喜欢给人当儿子,就是喜欢给自己找爹。”
宋稞的手指上有许多细碎的伤口,应该是做那些机关木作时留下的,手指在光下变得透明,发红,只有这些伤口,依旧是粗糙而真实的,没有任何变化。
仔细盯着自己手上一道道浅显无知的伤口,她愣了愣,眼睛呆呆的。
话锋一转,她看向李娇道:“但你们不是。”
一下下抓着自己的头发,她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你们……你们不爱当爹,不——你们根本就看不见爹。”
眼睛在一瞬间张大,她语气中的震惊不加掩饰:“你们的世界,完全就没有爹。”
宋稞看着一只机械蝴蝶缓缓停留在她的鼻翼上,连呼吸都变轻了几分,她很轻很轻地说:“真的是,太神奇,也太美好了。”
嘴里轻轻吐出一口气,蝴蝶再次振翅欲飞。
望着它在逆风中前行的轻影,宋稞如梦初醒,嘲弄道:“我又说了很多很奇怪的话吧……”
“我的脑子,总是很吵。”抬手顺了顺自己毛躁的头发,她解释道。
一只蚂蚁爬上了她的手指,她起身,轻轻将手指搭载草上,想要送蚂蚁回家。
双手抱住腿,她淡淡一笑:“醒着的时候呢,脑子就会去想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睡着了呢……它就会做很多想不明白的梦,好像永远不会停下来一样……”
所以宋稞喜欢做机械傀儡。
当心真正潜下去的时候,脑子是很安静的。
月寒日暖,长煎人寿,这是很难得的安静。
“不是的。”
李娇摇头,轻声道。
不知为何,她分明不是细腻柔软的人,但面对宋稞,她总是下意识放轻声音。
“不是奇怪的话。”
当睡着的人变多了,清醒的人说的话就会变成梦话、痴言、妄谈、狂论。
轻叹一声,她认真看向宋稞:“人,万物灵长,受气于天,各有秉赋。你只是……你只是恰好是一个慧根深厚的孩子。”
“万物灵长……”回望着李娇,宋稞的眼睛里有一种轻浅到几乎不可察觉到哀伤,“呵——被母神抛弃的万物灵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