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面镜子。
空然地、饥渴地、无意识地,吞噬着,那是一种被黑暗还要空无的颜色,或者说,本就无色。
而后,这还不够,兽性滋长间,无声地,有什么东西坍塌了,或许是虚空吧,虚空坍塌后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上一个女人的血,像是火一般流淌出来,又被他们饮下。
何时能够被燃尽啊?
虚然抬起一双倦眼,她饿极,甚至失去了诘问的力气。
回答她的是一段淋漓的鲜血。
眼前那只举起刀子的男人的血。
她下意识舔了舔唇角——腥,臭,原来这就是喝血人的血吗?
好像没什么不同。
那他们为什么不喝自己的血呢?
女人生下男人,是为了让他们去喝自己的血吗?
女人生下女人,是为了让她们继续被喝血吗?
想不明白。
她只想吐。
呕——干呕了一阵,苦涩的胆汁盖过了血腥的臭气。
苦可以盖过血吗?
来不及去想明白,她闻见了更浓郁的血腥味。
那或许还是不能吧。
再浓郁的悲苦,也盖不住那抹血色。
但是下一刻,她就被一个怀抱拥住。
就这样,轻盈地,浅暖地,小心翼翼地,将她包裹住。
一个轻浅的虚拥,就这样盖住了很多事物。
血液,苦汁,人的肉,疤痕,饥饿,冻疮,观音土。
都被这片月色笼罩、掩盖,而后变得遥远,乃至于遥不可及。
“别怕,姐姐来了。”
这是阿西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那时的她还不叫阿嬉。
“别怕……都过去了……”
在一个几乎是同样温暖而小心呵护的怀抱中醒来,阿嬉微微回神,从记忆中脱身出来。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李娇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重复道。
“呜——”狸奴发出低沉的嚎叫,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
尾巴勾住阿嬉的指尖,它又舔舔她的手背。
湿漉漉的,阿嬉茫然想,除此之外,脑中一片空白。
就在这一片空茫间,她感受到了李娇的颤抖。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悲伤?
阿嬉不知道,只能学着李娇的样子,也轻轻拍着她的背。
湿漉漉的,是……眼泪?
不知道是谁的。
不要哭。
她顿了顿,沉思了片刻,用力地回抱住李娇。
不同于李娇那似乎怕她碎掉的轻浅的拥抱,阿嬉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拼命地,义无反顾地,抱住了李娇。
不要哭。
将头埋在李娇肩膀上,李娇的衣服很快湿了一大片。
原来,除了血,人还会流泪吗?
她无声恸哭,死死要紧牙关,拳头也攥得紧紧的,像是一头方才出生的幼兽。
天姥啊……
她们究竟还会流多少的血与泪?
横窗外,寒风万里,冷月无边。
仰头,望向窗外,望向远方的天。
月色尽头,会有埋骨之处吗?
“都过去了。”
良久,阿嬉咽下眼泪,拍了拍李娇,脆生生道。
第70章 婪,人行林中,猎禽也。
天际霞光入水,照得满池明艳鲜红。
夜雪留人沉梦,茂林修竹间,空明掩映。
青竹琉璃般,清秀,透亮,笔直地向上,向上。
李娇收剑而立,拂去肩上的略微蜷曲的竹叶。
清风一段,浩然入怀。
轻巧挽出一个剑花,回眸,李娇望向远处瘦小的身影,手腕一旋,将剑柄送出去:“想试试吗?”
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宋稞走出那片浩绿竹海,没有丝毫偷窥后被发现的尴尬,她缓步上前。
“我讨厌兵器。”她如是说道。
语罢,一枚轻巧精*密的机械蝴蝶落在她指尖,看着似乎是竹子做的,工艺很是精湛。
薄淡的阳光下,它微微振翅,光从它的翅膀中挣扎着出走,轻盈,好似囚禁不住任何东西。
宋稞没有再理会李娇,仔细盯着手中的蝴蝶,神情静谧而安和。
光与影细细描摹她的眉目,沉静中自带一种定气,清晨的光很柔和,连她那头惊骇世俗的短发都在光下显得柔软而顺滑。
半晌,她轻轻对着蝴蝶吹了一口气,翩然振翅,像是再度有了生命一般,它飞走了。
李娇眨眨眼,颇为震惊:“这几日……你把自己关在房里,就是为了它?”
闻言滞滞将目光移向李娇,宋稞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点点头。
“它就像是……活得一样。”假装没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抗拒,李娇上前几步。
对于这个孩子,李娇总觉得,她似乎在哪见过。
到底是在哪呢?
“呵。”宋稞闻言只是一声冷笑,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话,眉间的嘲弄几乎不加掩饰。
挑眉看向李娇,她神情倨傲:“天下人是不是都是这样?”
“都怎样?”李娇问。
“都喜欢看活的东西去死,死的东西变活。”
冷哼一声,宋稞嗤笑道,目光中锐利的光芒如有实质。
歪歪头,李娇侧身靠在身旁的竹子上:“怎么说?”
略带不屑地扫了李娇一眼,宋稞微微仰头,颇为得意道:
“活生生的人生下来,整天就盘算着怎么能让她更‘听话’更‘懂事’。若是能够像傀儡一般,那就是最好的最乖的来报恩的别人家的孩子。”
而后,她话锋一转,略带嘲讽地望着落在指尖的机械蝴蝶,眸色晦暗:
“反而是这样的一堆死物,方才稍稍褪去了几分拙气,就开始做起它爱这个恨那个的大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