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堂之上,皇帝危坐,直直道:
“庄师之丧,朕心甚悲,你是庄师独女,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意思很明确——季远之事翻篇了,你想要什么补偿?
庄文贞以头磕地,高声回道:“臣女不敢说。”
“君无戏言,你有何不敢?”
抬头,庄文贞唇角勾起一抹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只听铿锵道:“先父有训,庄氏后人,当以苍生为念,以社稷为念,为君上分忧,为天下请命。臣女妄承先父遗志,在此叩请陛下,准许女子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语毕她重重叩首,发出沉沉一声巨响,久久不散。
堂上之人陷入沉默。
姚月看了这么久的戏,这才款款站出来:“皇兄,以臣之见,此事可行。文贞至诚至善,可感日月,当为天下女子表率。”
霍厌悲也跟着帮腔:“皇姑父,我虽然只堪堪识得几个大字,却也想去试试这科举呢。”
良久,季后长叹一声,似是惋惜道:“陛下,庄氏女一心想要继承庄老遗志,就全了她这颗忠孝两全之心吧……”
“罢了……”皇帝挥了挥手,“此事就交给阿月来办吧。”
“是。”姚月低头道,藏去脸上的笑颜。
下朝后,霍厌悲与姚月狭路相逢。
“霍将军不愧是将门虎女啊,这满帝京都没人能撼动的大树,终究还是被你给拔起来了呢……”姚月轻笑一声,幽幽道。
“只是修剪修剪枝叶罢了……倒是不及殿下,当真是雷霆手腕,满帝京就没有刑部不敢抓的人。”
姚月并不恼,但也分毫不让,阴阳怪气道:“天也快凉了……只是不知,陛下会留霍将军到几时啊?”
就在这时,庄文贞朝二人一拜:“霍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53章 婫,众女同行,盛明也,展翅也。
走出牢房,强烈的光让李娇不由闭上眼,用手挡着,她堪堪看清眼前这个人。
身形壮健却不似往昔挺拔,她面色苦白,血气全无,看起来累极了。
风霜之后,松柏依旧苍绿,却不似往日青然,隐隐透露出几分骨劲与风华。
霍厌悲高坐于白马之上,目光冷峻。
下马,她空然看向李娇,无悲亦无喜。
她目光空茫一片,像一口闷着浓烟的大洞,无光,无底,无尽。
李娇轻轻搂住她,很轻很轻。
仿佛下一秒怀中之人就会碎成一地冷灰。
“回来了……”
一把回抱着李娇,霍厌悲良久无言,李娇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风霜褪去,树还挺立着,地上却堆起了疏厚的枯枝残叶。
霍厌悲哭了。
呜咽声隐忍,眼泪一粒粒落在李娇肩上,滚烫。
她像一头受伤的离群的母狼。
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落泪。
情绪若决堤之水,滚滚压来,剧烈的苦痛埋没一切细碎的哀伤。
她哭得喘不上气,几乎要窒息,她只是任由这滔天洪流将自己碾碎。
日光泠泠洒落下来,淅淅沥沥的,冷极了,像盐,像霜。无声将人裹挟。
在透明而凌厉的天光下,秋色苍老而明丽。
良久,霍厌悲才顿顿道:“我还是败了……”
李娇没有去问为什么是“失败”,但她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我什么都改变不了……”愣愣重复着这一句话,她再次泣不成声。
李娇轻拍着她的背,没说话。
霍厌悲将头埋在她脖颈间,半晌,只听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季远的私兵,防得不是别人……是霍氏……”
李娇瞳仁微颤,立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肃然道:“这件事,不可再向任何人提起。”
无论如何,无论季远的私兵是天子授意也好,是季后授意也罢。无论如何,这种话绝不该从她口中说出。
她不知听见了没有,整个人昏沉沉的,几乎要晕过去。
李娇直接将她扛上马车,往润园去。
李氏现在由李妙妙管家,润园是她替李娇在宣阳坊置办的宅子。
马车摇摇向前,霍厌悲应该是很多天都没合眼了,眼下一片乌青。
她蹙着眉,似乎梦见了什么很悲伤的事情。
泪流满面,她呢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
“为什么不带上我……为什么……带我走吧……不要……”
“不要!”她从梦中惊醒,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在马车上。
“去哪?”她抬手擦干脸上的泪痕,神情黯黯,轻声问。
“回家。”
李娇定定道。
拿帕子拭去她眼角尚未滴落的那颗泪,李娇递给她一碗热热的姜茶:“趁热吃了吧,天寒了……”
一口又一口抿着,霍厌悲整个人呆呆木木的,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娇默默握住她的手,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回握着李娇,越来越用力,似乎想要把她的骨头给揉碎。
暗自吃痛,李娇想要把手抽出来——而后她握得更紧了。
“你知道吗?上一次,当我再回到帝京时,你已经成了姚月的狗了。”
李娇闻言只是奇怪地看她一眼。
这又是在发什么疯?
不理会李娇灼灼的目光,她浅浅道:“你们真的很像……很多时候,我自己都不确定她到底还在不在……”
而后目光一转,她直勾勾盯着李娇:“你,到底是谁?”
李娇目光一凛,亦回望着霍厌悲。
“我叫李娇。”
她们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厌悲只是大笑,忽觉世事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