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望卿城头相迎,再叙离愁。
日来事冗,书不尽意,罪甚罪甚。
盛暑日蒸,继以炎秋,望自珍重。
霍厌悲手书
合上信纸,李娇不由发笑。
提笔回信,连下笔都不自觉轻了几分。
信还没写完,庄文贞突然一脸严肃走进来,手上还抱了一卷东西。
“怎么了?”李娇问道。
走进了才发现,她手上抱的那堆纸,竟然是大汤舆图。
“你怎么有这东西?”李娇亦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事关舆图,一不小心就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庄文贞没有回答,只是将舆图放在床上铺开。
眸色微冷,只听她无甚情绪道:“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第49章 姞,女子敛刃而立,祥穆也,亨利也。
舆图上有朱笔圈画的痕迹,李娇细细看了两眼,皱眉道:“这是……”
“父亲怀疑,季远豢养私兵,不仅如此——”庄文贞顿了顿,拿出了一封信:“这是霍老将军的回信,我怀疑……父亲早已寄书恳请霍老将军暗中帮忙调查此事。”
信纸发黄,显然已经有些年岁了。
二人的书信往来从何时开始,持续了多久,没人知道。
纸墨无言,泛黄的字迹勾勒往昔,连过目的云烟都变得薄而旧。
李娇沉吟片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确定道:“那这匣子……”
庄文贞显然也明白她的意思,点头道:“你应该早就有所察觉了吧,这匣子里的东西,与季远而言根本就无关痛痒。”
望着那木匣,她勾了勾嘴角,眼中确并没有笑意。
“这匣子是为了让我安心,更是为了让季远安心。”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至少要等霍氏那边有了消息再做打算……”李娇话还没说完,庄文贞一把握住她的手,打断她:“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庄文贞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面色更是少有的怒红,死死抓住手上的信纸,她哽咽道:“上一个叫我再等等的人,已经投湖了。”
曾经,庄文贞以为父亲投湖是为了让自己不再有羁绊,无所顾忌亦无所挂念地去当一回“死国”的儒生。
直到院里的那颗桃树没有熬过这盛夏,直到她从枯死的树根下挖出了这舆图——她这才恍然大悟,不是的。
他大概、或许,真的是累了吧。
总之,他死了,她还活着。
痛苦地活着,困惑不解地活着。
眼泪莫名掉了下来,她只是不停地将泪珠拭去,冷静道:“你看看这封信,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信了,季远本就是从户部尚书升上去的,如果,我是说如果……”
说到这,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庄文贞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呼吸,竭力维持着平静的假面。
深吸一口气,她继续道:“如果霍将军也有顾虑,军饷事关边疆安稳,万一他……”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捂住脸,呜咽声再也忍不住。
李娇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望向窗外。
日光照得信纸发亮,发白。
真是诡异的光啊,李娇暗自想。
将树晒得更绿了,将花晒得更红了,却偏偏将人晒得发黑。
真是诡异的光啊……
收拾好情绪,庄文贞红着眼抬头,定声道:“我要去一趟清远道。”
李娇没有再说什么。
庄文贞的眼睛告诉她,多说无益。
于是连夜出发。
庄文贞突然有些感激这几个月来那看似无甚用处的御马课。
或许,就是从当时那场无甚作用的比赛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夜深雾重,月色浓丽,伴着清脆的马蹄声,庄文贞的心一点点静了下来。
光雾扑朔间,一匹黑马,一袭黑袍,她好似长刀一般,刺穿这浅薄的夜。
后面隐约传来另一阵马蹄声,急促如鼓点,还在不断地靠近。
庄文贞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季氏的人,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挥鞭策马,庄文贞加快速度。
回头,一箭矢从她耳侧飞过,侧身,这才堪堪躲过另一支。
真真是好戏连台,庄文贞唇角的弧度还在扩大,只见她双手抱着头,松开脚蹬,摔下马去。
头皮贴着地面,她听见了从地面传来的沉重的响声。
三……
二……
她默默倒数。
一。
两侧的树林中涌现出另一批人。
很快,他们相遇,他们兵刃相交,他们血流成河。
庄文贞不再理会身后的厮杀声,朝着月色走去。
竟是满月。
硕大一轮,冷照浊世,华贵无言。天边乱云脱坏,恰如崩涛。
远处是一辆四匹马拉着的马车,车前的灯笼上大大写着一个白字。
一女子在马前站着,像是恭候已久,只听她拱手道:“庄娘子,我家长公子有请。”
庄文贞淡定点头,显然是早有预料。
还真让李娇给猜对了。
两个时辰前……
“你要知道,你在这时候离开帝京,瞒不过任何人。”李娇看着不远处的城楼,转着匕首分析道。
太阳已经掉下去了,天边的几缕橙红,净得像是没放完的血。
只听李娇继续道:“我阿妹与白氏的二娘子交好,我会让她将你要出城这件事透露给白氏。”
“白氏?”庄文贞不明白,有些困惑问道。
季远这案子,从头到尾,都和这些世家没什么关系啊……
天边的那几缕云开始发白,发暗,血这下似乎真是放干净了。
红云腐朽成了惨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