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文贞陷入沉默。
就以她对季远手段对认识,大概是一个不留的……
饮下一盏茶,李娇继续道:“而且……就算着匣子里的东西直接就能给他定罪,陛下还是会派人来查。”
庄文贞倒茶的手微微一顿,指尖的凉意在瞬间窜到头皮,留下阵阵麻意。
压下心中微妙的情绪,她低声问*:“什么意思?”
“有时候,坐得太高了,有些阴沟里的事就不方便亲自动手。”李娇一边说着一边转着手中的毛笔,指尖被划出细碎的墨痕,淡淡的,像一张网,只听她继续道:“这种时候呢……就必须要找一把趁手的刀来替自己做些不干净的事。”
庄文贞望着李娇嘴角那轻轻勾起的讥笑,一种古怪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就好像……她也曾为自己寻一把这样的刀。
这个念头一经显露,就立刻被庄文贞压下去——这世间,用刀者,执棋人,又能又几位呢?
更何况……她今年能有十六岁吗?能去哪寻什么刀呢?
可李娇仿佛真就在这种事情上颇有经验,只听她继续侃侃而谈:““这找刀可是个技术活,刀不能太硬,容易折,可也不能太韧,太软的刀一不注意剑可锋就朝着自己了……”
庄文贞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呢?”
“什么?”李娇不明白她在问什么。
“你也曾替自己寻过刀吗?”庄文贞直直看向她。
李娇亦坦荡回望着她,两颗心着这样赤裸地凝望着对方。
剑出鞘。
李娇仍旧坐着,轻巧挽出一个剑花,随意道:“我从来不用刀,只有这一把剑。”
语罢她将剑藏入腰间的软带,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的眼神中有几分藏不住的轻蔑,只听她定声道:“我的事,我自己的剑会解决。”
庄文贞并没有被剑锋吓到,淡淡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
李娇这才说回季远:“季远这老匹夫,远算不上个好人,可却是在是把趁手的好刀。对于陛下这样高坐明堂的圣人来说,好刀不易寻呐……”
庄文贞随不了解朝堂上的事务,却也是一点就通的人,抬眸,她有些不确定:“你的意思是,陛下并无意于‘倒季’?”
李娇笑而不语。
为庄文贞添上茶,她若有所思道:“物尽其用,现在……可还不是弃刀的时候。”
庄文贞听懂了她的暗示,放下茶盏,面色微冷:“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李娇笑得幽谧,声音低沉,好似从远处传来:“你可知……执棋者最讨厌的,就是有想法的棋子?”
“我甘愿沦为弃子。”庄文贞面无惧色。
她只求一个公道。
李娇满意点头,像她伸手道:“很好,我也是。”
在李娇的世界里,若是不能执棋,不如沦为弃子,掀翻棋盘。
庄文贞还要回去安排庄觉年的后事,李娇一人在屋里翻看这些证词,不禁暗自摇头。
真正麻烦的不是这些证词的真实与否的问题——而是关于这些证词的力度。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季远所在的安义县存在着私铸铜钱的现象,而这背后的主谋极有可能是季远。
这可太好开脱了。
别说季远那老狐狸在家琢磨了这么多天,李娇光是现编都能编出个十几二十条理由。
私铸铜钱……私铸铜钱后又该干些什么呢?
想到这,李娇眼神突然微微一亮——有了。
那书生当年恐怕还没有查完。
身处季远那样的位置,钱已经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了,在这整件事中,钱一定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试问这天底下,最耗钱的勾当是什么?
养兵。
在这一点上,李娇可太懂了。
粮草,兵器,战马,钱花起来比用火烧还要来得快。
除了养私兵,李娇想不到他去哪花这么多的钱。
想到这,她立马抬笔给霍厌悲写信。
季远家乡所在的清远道挨着西北的安西道和安定道,那里何处适合屯兵,霍厌悲应该多少能猜到几处。
正写着,剑兰走进来,手上拿着的似乎是一封信。
“娘子,霍小侯姥的信。”在李娇的影响下,剑兰已经丢弃了将霍厌悲称为小侯爷的陋习,改邪归正。
这还真是巧了,李娇暗道一声,刚想着提笔信就来了。
接过信,李娇看着封口处微微一愣,手上的动作没停,看了剑兰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剑兰,你去替我找找,我先前有一罐百花胭脂蜜,去找来拿这高山鸣泉茶冲着吃。”说完她抿抿嘴,似乎真是馋了。
剑兰也没多问,点头就出去了。
哪有什么百花胭脂蜜,剑兰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李娇只是顿了顿,展开信纸,在灯下读信。
薄薄一张,有些皱,像是一剪被揉碎了的夕照,温暖而熨贴。
笔迹散漫而不失法度,是让人看了极舒服的那种。
娇卿:
见字如晤。
昨得书笺,奉读之,笑貌音容,历历可见。
自离京后,虽竖子季三阻挠再三、屡次逃窜,吾终不辱使命,逮其至西辽。
和亲之事,已成定局,辽主甚慰。卿心亦可安。
归程途中,西北大雪,数日不止,徘徊不前。
天地一白,万念皆空净。忽觉世事如梦,终归白茫,当浮一大白。
然余犹侥幸,得窃光阴几缕,与父兄同度。父兄皆安好,无病疾苦痛。
或乃天意垂怜,吾得以如愿。
不日后,待此间事了,雪化天晴,吾亦将返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