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瞬间说不出话来。
皇帝微笑着伸手抓住我的下巴,冰冷而有力的拇指在我脸颊上摩挲着:“可怜索尼斯将军英雄了一辈子,却被自己谋逆的父亲生生逼死,连葬礼都办得如此仓促,死后还要被掘墓开棺确认骸骨……有时朕想起他,都觉得他死得真是不值。天仪,你觉得呢?”
他猛地在我耳后一按,用力撕下了我脸上的人皮面具!
刹那间我痛得差点叫出声来——但是紧接着就被皇帝捏着下巴,一把拎了过去。
“你跟你哥哥长得真是一模一样,稍微有点差别也被面具覆盖了。但是朕知道,从五年前就知道!”皇帝盯着我的眼睛,这样近的距离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呼吸时喷出的气息,“你猜我是怎么发现的?”
我紧咬着牙关,摇了摇头。
“眼神,”皇帝轻蔑地笑着,“索尼斯看亚伦,是看妹婿的眼神;你看亚伦么……”
他一只手紧紧捏着我的下巴,另一只手抚摸我的头发,动作温柔得让人心惊。
“就如同我看你一样的眼神……”他缓缓地说,在我眉心上轻轻地印下一吻。
爱嘉公主下嫁亚伦将军的赐婚旨意,很快就传遍了帝都。
看来爱嘉公主的抗议没起到效果,王宫里很快开始热热闹闹地准备结婚大礼了。
那天我去军部,出宫的时候遇见公主。明明大喜在即,她却穿着一身黑裙,金色的头发如同海藻一般,柔顺地垂到腰际。
她直直地挡在前边,我避无可避,只得道:“公主近来……可好?”
“怎么可能好呢?”她淡淡地道,“将军明明知道,我就要嫁人了。”
我忍不住道:“殿下曾经说要拒婚……”
“为什么要拒?我现在就要嫁给他。”
她的声音太怪异,我愣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我恨他。”她笑了一下,那笑容说不出的古怪,“我恨他们,那些……那些打碎了我的梦的人。”
从很久以前开始起我就觉得爱嘉公主和陛下都有种特质,就是敏感多疑,并且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就会变得非常可怕。
我不知道哥哥是否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才一直拒绝她,总之当她微笑着转身离去的时候,望着她美丽的背影,我突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她说她恨亚伦。
亚伦到底跟她说了什么,让她如此痛恨?
那天晚上我赶去找亚伦,出乎意料他竟然喝得酩酊大醉。
“我正想去找你呢,来来来,”亚伦靠在椅背上,含混不清地招呼我,“来陪我喝一杯!”
我接过酒,兜头浇他脸上,随手扔了杯子:“爱嘉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亚伦愣了一下,抹了把脸上的酒,悠然笑道:“这么好的月色,我们可以先不提她……”
我居高临下冷冷地盯着这个男人。
大概是我的眼神太过严厉,亚伦沉默半晌,突然一笑,说:“我想起一个故事来,你愿意听我说说吗?”
“什么故事?”
“哦,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你知道,我真是喝了不少。”
亚伦笑着,低头又喝了口酒,举杯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差不多是八年前吧,帝都有个刚刚从军的年轻贵族子弟,因为打仗不怕死,立了不少战功,所以很被上司赏识,两人渐渐成了至交好友。”
他顿了顿,没有抬头,盯着月光下青白的石头桌面。
“有一天他的朋友说:‘我有个妹妹,今年十五岁了,长得非常漂亮,我觉得她脾气跟你很合,你愿意上我家去看看她吗?’这个年轻人去了朋友家,装作在庭院中喝酒,实际上却在偷偷看朋友的妹妹走过长廊。那个女孩子穿着雪白的长袍,微笑温柔得就像那一年的春风一样,年轻人只看了一眼,从此就再也没有忘记过。”
“但是女孩子当年只有十四岁,年轻人便和朋友约定,三年后上门提亲。正巧当时北疆打仗,他便被派去了边疆。”
“很快三年过去,北疆战事结束,年轻人刚打算回帝都提亲,他那个朋友却突然快马加鞭送来了千里密信。信中说他们的父亲正密谋造反,不愿背叛帝国,也为了整个家族的朋友,问那年轻人还愿不愿意上门提亲,赶在父亲造反前把妹妹娶走?”
“那人收信当晚便起程,千里孤骑赶往帝都,迢迢万里行程只用了半个月,跑死了八匹马才跑回帝都。迎接他的是将军府上满门缟素,别人告诉他说,这家的姑娘急病死了,这姑娘的父亲不知道什么事得罪了皇帝,也被赐死了。”
“年轻人不信,闯进大门要找他的朋友。然而将军府岂是一般人能闯的?他被堵在门外,足足过了两个月,才等到他的朋友露面。”
“那天他站在台阶下,看到将军府上大门洞开,看到朋友那双眼睛的时候,他什么话都问不出口,那眼神完全不像是看一个可以托付生命的兄弟,而是警惕森冷地看着一个陌生人。”
“从那一刻开始起年轻人就知道,他的朋友发生了某种变化,一件可怕的,无法逆转的事情,在他千里赴京的半个月中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他不敢去猜那个秘密的答案,因为五年以来,只要稍微想想,他就会恐惧得全身冰冷。他只能强迫自己记住当年收到的那封血书,记得朋友曾经嘱托过自己,要好好照顾他曾经许诺要娶之为妻的女孩子。”
亚伦顿了顿,抬起头来,眼底布满了通红的血丝。
“你说……”他一字一顿的道,“如果这个女孩子还活着的话,她最想要的,最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有什么,是我可以给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