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捂着胸从马上跌了下去,神情极度痛苦。我这才发现他背上已经中了箭,箭头扎入肩部肌肉寸许深。
我跳下马,刚举起鞭子,一个亲兵连滚带爬抱住我的腿:“大人手下留情!将军已经受了箭伤,为把北蚩主将的人头送给您,才……”
“北蚩主将的人头?”
亚伦从斗篷下费力的举起什么,竟然是个双目怒睁的人头。火光映在斑斑血迹上,依稀能认出是北蚩主将余荒。
“战争结束了。”他喘息地笑着,“我们可以回家了。”
在众人的惊呼中我再次一鞭子狠狠抽了下去!
“贪功冒进!我不会替你邀功的。”扔下亚伦的衣领,我刚往前走几步,就听见他哑着嗓子说:“我只想战功再大一点,这样就能……”
就能娶到那个不喜欢你的姑娘?
到底是哪家女孩子,让你不要命到这种程度?我这样想着,头也不回地上马离开了。
亚伦伤得颇重,一直到北蚩正式投降,我们军队开拔,他才勉强能从床上下地。
不知道是不是跟我赌气,他再也没来找过我,我也没去看过他。这样也好,他跟哥哥关系熟,也是最容易发现我身上破绽的人。
军队开拔回帝都,是开春时的事情。
穿过漫长的冰雪之原,十万大军千里跋涉,就算最快的骑兵也要两个月才能走回帝都。在日复一日枯燥的行程中,亚伦很快恢复了精力,开始提着酒壶,不计前嫌的来找我秉烛夜谈。
他说的都是一些在军队里很流行,又很容易让姑娘们脸红的笑话。直到某天他点评帝都的贵族小姐,点评到一半,突然回头问:“索尼斯,我记得你有个小妹妹呢?几年没听过她的消息了,她还好吗?”
我拿着杯子的手一抖,残酒溅了几滴出来,很快洇入衣袍。
“哎呀,怎么弄湿了!”亚伦立刻伸手来擦,被我一把挡住。
“咦,你怎么了?”他问。
“五年前,我父亲策划谋反的时候,曾经劝说家人跟他一起举兵,天仪为了劝阻他,就在他面前自尽了……”我慢慢地说,顿了一顿,“——因为这件事,后来谋反之事曝光,陛下念在她对帝国忠心的分上,只赐死了我父亲一人,家人无涉……”
帐中一片静寂,蜡烛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是吗。”亚伦笑了一下,缓缓地坐回原位,“可惜天仪……她还真是不容易……”
他沉默了一下,又说:“不过现在有你,你们家族的污名也能很快洗清吧。”
他的脸有一半隐没在阴影里,仿佛是在看我,又仿佛将目光望向别处。
我心里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半晌才低下头,笑道:“应该是吧。”
一路走到春末,夏天刚到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帝都。
因为是大胜而归,还附带了敌军主将的头,陛下圣心大悦,在皇宫设下豪宴款待各位将领。
我父亲是宰相,我自小时候经常进宫,他太子时我就见过他。老实说我并不喜欢这人,他面孔苍白身形高大,说起话来冷冰冰的,看人的时候又总带着一点嘲讽的表情。虽然他长得其实颇为英俊,看起来却总让人不舒服。
为了不跟这位陛下视线相碰,我不得不经常把头转向舞姬,装作感兴趣的样子。
谁知陛下竟突然笑问:“爱卿既然喜欢那个舞伎,不如朕把她赐给你?”
席间将军们大多喝醉,闻言登时哄笑起来,揶揄地对我使眼色。
我哥哥为人一向冷厉严谨,跟军中普遍风气格格不入,因此将领中总有人以我为笑谈,时不时拿出来打趣两句。
我骇然而笑:“陛下说笑了,我只是看那舞姿新奇,一时入神而已。”
皇帝看着我,脸上似笑非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半晌才点点头:“是啊,爱卿一向……克制得很。”
我刚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了。
“各位爱卿为帝国打了胜仗,朕理当重重酬谢才是。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在场的将军们各自推辞一番,走过场一样走了一遍,很快推出一个年轻副将,红着脸道:“陛下,我想求姻缘……”
这是很正常的,王朝将领大多年轻,很多人常年在外打仗,难以娶到贵族女子。有些看上了哪家的小姐,便凭借战功求皇帝赐婚。
果然那副将说了个普通贵族家小姐的名字,皇帝也不以为意,爽快地赐下了旨意,看那副将欢天喜地的退下去了。
这样一来场中气氛便不再拘束,各人或求姻缘,或求财宝,皇帝也都爽快地有求必应了。很快轮到亚伦,只见他走下席位,来到场中单膝跪地,竟然极度郑重:“陛下,我也想求姻缘。”
我呼吸微微一顿,盯着面前的酒杯,看那剔透的酒液映出我的眼睛。
皇帝似乎来了兴趣,问:“你也来求?帝都有哪家姑娘,是你亚伦将军娶不到的?”
亚伦笑了一下,说:“我只怕求了,也不能成婚呢。”
皇帝身体微微前侧:“哦?是哪一家的姑娘,难道是公主不成?”
周围突然静了下来。
“不,不是公主。”亚伦抬起头,笑了起来,声音里却全无笑意,“我自八年前去索尼斯将军家做客,偶然见到将军的妹妹,便一见倾心,多年以来难以忘怀。只是这八年我一直征战在外,不能上将军门上提亲,所以请陛下下旨,将她赐予我为妻吧。”
叮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宫殿里格外刺耳。
那是我手指一时不稳,摔了手上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