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德胜门入,便是大晋的京都北城。
北城由京都四卫之一的羽林卫管辖,是皇宫外的一道铁坎。
京都的街道上灯火通明,远远望去,犹如白昼,不远处窜出来几条火龙,像是庆祝麟南战役的大捷。
看到此情此景,崔千钧只觉得讽刺。
战无不胜的将军好像在得胜归来的那一刻,突然成了挑起战争的千古罪人。
崔千钧那双桃花眼黯淡在万家灯火中,战马刨了刨前蹄,止步于此。
身后的队伍也跟着崔千钧停下来,楚越凑过来问:“义父,你在看什么?”
他眼里根本就没有京都的繁华,万千灯盏都缩于心中一角,而那大片的空白,是留于眼前之人的。
眼前之人却满眼都是燃烧不尽的灯火。
“看这京都繁盛如旧,看着百姓安居乐业,好像打的那场仗,也值了。”
崔千钧有些自嘲的语气,好像趁机过过嘴瘾,抒发那些藏在值当下面的不值当。
楚越听出了崔千钧口中的不甘,上赶着夸赞道:“义父,您是大英雄,大将军……”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轻易评定你的是非。
“将由乱出,我倒希望生逢太平盛世,当个附庸风雅的文儒书生也好。”崔千钧摊开了手,双臂展于风中,开了个玩笑:“实在不行学学人家陆大侍读,也能明哲保身。”
楚越:“……”
这笑话太冷了,几乎冻僵在楚越的脸上,一点也不好笑。
“义父的功过可轮不到那些碎嘴子评说。”楚越趁机握住崔千钧冷如冰霜的手,认真严肃的说:“他们说了不算,我倒是觉得义父是大晋千百年来不可磨灭的功臣。”
大晋有义父在,是黎民之福,也是皇室之幸。
最后这句,楚越没敢说出口。
“你啊,就会讨义父欢心。”崔千钧的手上回了余温,在楚越指尖摩挲了几下才收回来,挑眉道:“好儿子,义父的功过不由他们评说,倒是由你来评说了?”
崔千钧嘴角扬起,还是儿子的话听着舒心,比这满是算计的狗话强上不知道多少倍。
“我这话只敢说与义父听,可不敢叫人听见。”见崔千钧嘴角上扬,楚越突然傻笑起来,故意露怯道:“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了,还以为我是个皇子龙种之类的,要不然,就铁定是杀头的重罪了,就怕到时候连累了义父。”
他在试探崔千钧。
第14章
京都的夜色如泼墨,暗色下的涌动便是一幅幅流动的水墨画。
楚越心中勾勒出了几副画面,潜藏在茫茫暗夜之下。
凤眸如画,流转出砥砺风华。
心尖却不由得被什么东西鞭笞一下,他恍惚如梦,坠入冰河。
原来是崔千钧开口了。
“你要是皇子龙种啊,我出去打仗也有劲儿了。”崔千钧还颇有调戏的意味,根本不管楚越是如何想的,“到时候得胜归来,我就跑你的王府里住着,谁也不见。”
楚越:“……”
“义父这是那我当挡箭牌呢?”楚越唇线一抿,如朱红点了墨,汇入无尽的夜中:“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要是皇子龙种,就不会让义父出去打仗。”我会将义父养在府里,好生伺候着。
想着想着,楚越嘴角露出了自浪平镇之后的第一抹笑。
“怎么,过瘾了?”崔千钧拂袖,祈祷道:“如果真有那个本事就好了,天下太平,家国安乐,我也卸下肩上重担,从此,世间就再也没有我崔骋,崔千钧了。”只剩下母亲口中的小阿泽。
泽之一字,隐没在青山忠骨中,也泼在川流不息的铁血中。
楚越偏过头去看向崔千钧,仿佛看到了千斤重担压于一人肩上。
满眼的心疼也加速了楚越的动作。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梅鹤早就把他的画像传到京都了,只是皇帝和太后还都不知道他已经随着崔千钧入了京都。
这朝上有希望他回来的,也有不希望他回来的。
有一点,楚越的处境和崔千钧是相同的,这满朝文武还是不希望他们回来的多。
朝臣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一时难以查清,倒不如直接从太后和皇帝下手。
回来的路上,楚越已经下定决心要入宫,可是他又怕崔千钧知道了他的身份后,会对他有所疏远。
皇子和将军之间若是走的太近,这和谋反无异。
即便他和崔千钧不这么想,可朝堂上的那些人呢,太后和陛下呢?
他们受不得崔千钧拥兵自重,想尽办法削弱戍甲营的力量。
如今京都的火已经燃起,草木皆兵。
楚越想着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至于那些虚伪的不能再虚伪的鸿门接风宴,他也不打算参加。
可有一件事情楚越想错了。
他以为皇子身份暴露之后,崔千钧会对他疏远,可自从回了崔府之后,楚越才发现一天到晚根本见不到崔千钧的人。
这可如何是好?
偌大的崔府风婷无限,所、寝、宫、坛、殿、厅、门、司八处应有尽有的聚集于一座庭院中,奢华程度好比亲王。
这是楚越自记事起,见过的最豪华的府院,庭院中有一座假山,甚至还有温泉,曲水亭和流觞亭对坐而望,像是一对亲兄妹。
楚越发现,崔府也像陆府一样,有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不过最多的还是菊和兰。
菊花与兰花开在长廊间,放眼望去,如雕刻了花的蜿蜒曲折的山脉,绕的楚越很是头疼,足足适应了好几日。
前几日还是新鲜的,逛都逛不完,等到彻底适应后,才知道什么叫做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