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只剩下夏潇和楚越两个人。
解开鹤红扉芷并非是难事,只是过程比较繁琐和麻烦。
夏潇能成为戍甲营的军医,还是很有一手的,他从来没把鹤红扉芷放在心上。
这毒不算是棘手,但人很棘手。
楚越浑身颤抖的厉害,额间的汗如同几日前的烟雨一样噼里啪啦往下砸。
他做噩梦了,梦到了两年前的那个雨天。
那天的雨下的很大,两位恩公在匪寨先后被梅鹤杀死,梅鹤第一次逼他吃下鹤红扉芷。
咽下鹤红扉芷那一刻,楚越的嗓子像是吞了石头一样。
他趴着走到恩公脚边,手上的油纸伞举在两位恩公头上,他的手抖的厉害,油纸伞歪歪扭扭的左摇右晃,梅鹤还在他旁边说些有的没的,让他回到京都当皇帝。
当个狗屁的皇帝,他只想和两位待他极好的恩公平平安安的过完一辈子。
他用手上的鹰风爪和梅鹤大战三百回合,梅鹤就像是遛狗一样,陪着他过家家。
不杀不伤,只是欺辱。
原本就自卑的楚越心头似火般膨胀,那是他第一次想杀人。
他想让梅鹤为两位恩公偿命。
但他自知不是梅鹤的对手,身体里还不知道被喂了什么毒药。
恰逢此时,戍甲营大将军崔千钧万里奔袭前来剿匪。
崔千钧眉目如画,在混沌大雨中踏出了一抹清冽,一身甲胄风光无限,只一眼,便定格了一生。
楚越从未见过如此貌美之人,也从未见过哪个征战沙场大将军的皮肤有崔千钧这么白。
如雪白的肤色在那身甲胄下显得格外耀眼。
梅鹤一看崔千钧来了,接着隐入烟雨中,不见了踪迹。
楚越还浑然不觉,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崔千钧闪在烟雨中的桃花眼中。
在那个雨天,楚越没来由的心悸冲上脑海,他沉重的脚步也跟了上去。
“你可是戍甲营的大将军崔千钧?我想跟着你。”楚越走到崔千钧面前,原本纵马驰骋的崔千钧勒住缰绳。
马的前蹄悬空而起,崔千钧立于风中,化作楚越心目中的英雄。
这样一个纵横沙场的人物,面对身世不详的孩子,也会下了马温柔的摸摸他的头。
“孩子,跟着我很苦的。”
楚越坚定的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大英雄:“我不怕苦。”
“你受伤了?”
楚越下意识的躲闪,“我没事。”
崔千钧淡然一笑,映了晴光山色,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蓝锦帕,不紧不慢的给楚越包扎。
心细如发的崔大将军融化在瘦小且懵懂无知的楚越眸间,成了少年回忆的缩影。
“这样就好了。”
包扎完了之后,崔千钧打量着他,浑身骨瘦嶙峋的,长得还矮,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
“你父母呢?”崔千钧小声问。
楚越面如白纸:“都死了。”
“抱歉。”崔千钧摸了摸腰包:“这样吧,本将军给你一笔钱,让你活到加冠,到时候,你就可以自力更生了。”
“加冠?”彼时的楚越还不知道加冠是何年岁,他只知道日子过完一天是一天,“可我‘父母’说了,让我找崔大将军,他们说崔大将军最厉害了。”
崔千钧刚从京都出来,朝臣没给他好脸色,一路上听到谩骂声无数,头一次听到一个孩子这么夸他,顿时心花怒放。
但还是不忍心这个孩子跟着他吃苦,“孩子,外面有更广阔的天空,你出去看看吧!”
楚越不语,他低着头,从小就被人嫌弃,只有两位恩公将他拉扯大,他就是别人口中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果然,长大了也没有人要他。
长大了,一点也不好。
楚越鼻子一酸,“砰”的一声,坐在了大雨中。
第7章
雨落离愁,泯不断藕断丝连。
雨水打在楚越的身上,他浑然不觉,只是孤苦。
崔千钧打了二十几年的光棍,他不太会安慰一个孩子。
无论他怎么劝说,怎么哄骗,楚越都不肯移动半步。
哄的崔千钧精疲力尽的,也随着楚越坐了下来。
哪知道这孩子为了活命,抱着他的腿就不撒手了,嘴里还喊着:“义父。”
“胡乱叫什么呢?”崔千钧“啧”了一声:“谁是你义父?”
他心想自己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怎么捡一个便宜儿子?
楚越厚着脸皮:“只要您不嫌弃,让我喊爷爷都成!”
崔千钧:“……”
本将军好歹也是玉树临风的世家公子,有那么老吗?
见崔千钧不答,楚越灵机一动,像是抓住崔千钧命门一样,拿出此生最大的缠人本事:“义父,带着我活下去,好不好?”
楚越凤眸里透着别样的冷静,内心却是怦怦直跳的,在害怕义父不要他与活不活的下去之间举棋不定,在绝望的空寂孤独中同潇潇大雨撞了个伶仃。
崔千钧每日过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他知道活下去很难。
那孩子看着乖顺,看上去十分可怜,崔千钧心一软,“嗯”了一声。
楚越擦去脸上血泪,双膝一弯,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崔干钧脚边,垂首敛眸,“谢义父救命之恩,孩儿一辈子孝敬您。”
崔千钧:“……”
崔千钧捡起地上的油纸伞,高高的举在楚越的头上。
楚越扑上去,依偎在崔千钧的怀里,像是找到了最终的归宿般笑的很开心。
那一刻,楚越暂时忘记了恩公之死的痛楚,忘记了自己体内的毒药,只记得眼前这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