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山面不改色,俊朗的面容上没有露出半分对汤药苦涩的抗拒,他端起那碗汤药,锐利的目光与萧韫对视。
在萧韫的注视下,他仰头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间,迅速咽下汤药,动作干脆利落。
“都伤成这样,还日理万机,你不要命了吗?”
萧韫掏出手帕,擦擦他的嘴角,满脸心疼。通红的眼眶里,噙着一丝泪花,萧韫心疼他的样子过于哀怨。
林见山心中一紧,带着粗粝质感的指尖,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缓缓地揩拭去萧韫即将滑落的眼泪,“你会心疼我呀?你是心疼我,还是心疼皇帝?”
他们贴得极近,温热的气息相互交融,轻轻扑在对方的脸上。
萧韫搂过他的肩膀,将他搀扶到床边,搓搓林见山温热的手,“林见山,我希望你平安,不要生病,你不要救我。”
“为何不要救你?”
“你能帮我族人恢复身份,帮我们回到故乡,这份恩情我定当铭记于心,感激不尽。只是我出身卑微,不值得你为了我,与满朝的文武百官针锋相对。如今这般局面,皆是因我而起,是我拖累了你。”
朝廷大事,才是头等事。
他无比希望族人回来,但若因此卷起腥风血雨,他担不起这罪名,更不想族人受尽天下人诅骂。
萧韫鼻头酸涩,把脸贴在林见山的掌心,低声说:“阿父阿母离开后,你是唯一个为我奋不顾身的人。”
那年,被困在奴场之中,他常常挨饿受冻,身上布满被鞭打的伤痕。每一道鞭痕,说尽他无尽的痛苦与屈辱。
后来他逃离奴场,在淮国大地上四处流浪。风餐露宿的日子里,为了一个馒头,他被人追着打骂,甚至曾与野狗争抢吃食。
每当夜幕降临,四下寂静无声,他总会蜷缩在角落里,心中满是对阿父阿母的思念。
可即便心中悲痛万分,他也不敢放声痛哭,只因害怕那哭声会引来凶狠的野兽,让自己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他当时很想一死了之。
回家的路在哪里,他不知道。好远,好远,是他走完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
遇到林慕遥,已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好运。
为了父母的遗愿,为了族人的世世代代,他不得不往前走。
只有登上权力的巅峰,他才能挽回一切。
林慕遥教他做文章,学算计。这一路走来,他无助绝望,孤单落寞。周遭险恶,他不得不披上虚伪假意的外衣,把自己的真心层层包裹。
林见山爱他爱得浓烈,却乱七八糟又毫无章法,完全脱离常人相爱时该有的样子,肆意又疯狂。
可正是这份不按常理出牌的爱,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的内心,让他开始相信,这份炙热的爱意是真实且深沉。
或许早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心中已种下难以拔除的根。
“你回答我,你是心疼我,还是帮你族人回来的我?”
“你啊,纵然你没有帮我,也是你。”
萧韫跪在他床边,轻轻亲吻林见山的手,吻过他粗粝的茧子,吻过他沾上汤药的指腹,将林见山的手掌覆盖在心口处,低声默念一道悦耳的短偈,为林见山祈福。
那是一段透着神秘气息的唱偈,在静谧中悠悠响起,恰似两片温润的玉珏轻触,巧妙地夹于喉音之间,发出阵阵清越的声响。轻灵缥缈带着丝丝缕缕的幽怨。
“你在做什么?”
在昏暗而静谧的寝宫里,萧韫屈膝跪在床边。烛火轻轻摇曳,橘色的光影不断跳跃,柔和地倒映在萧韫那张俊逸无暇的脸庞上。
此刻的他,眼神虔诚而专注,身姿微微前倾,如佛前诚心祈祷的信徒,谦卑温顺,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神明,求得林见山平安。
这是林见山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萧韫心口处那颗雀跃跳动的心。
夜色如墨,寂静无声,萧韫“怦怦”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喉咙里荡出轻柔的祈福音,顺着鼻音一路传至心口,又荡到林见山的心口。
此刻,就连萧韫呼吸间凝聚着的雅香,林见山都能无比清晰地捕捉到。
两颗心也在这一瞬间亲近无比。
“天地神灵,熔吾骨散吾魂,愿心上人,无病无灾。”萧韫用族语再次传颂一遍,睁开那双星眸,“我会在你入睡时,再次求得神灵保佑。”
林见山蹙眉:“是不是又偷偷给我下药?让我功力丧失。”
“不是的!”萧韫当即否认,心虚不已,“情雾只是积攒在你的肺部,那夜,当你功力丧失时,毒已经消失。倘若你不信我,大可以对我施毒,我绝无半点反抗之意。待那时,只需你催动我体内的毒,无论你要如何处置我,我都甘之如饴,绝无二话。”
林见山一听到这个来劲,当初他在密室里,被萧韫折磨得要生要死,被凎到怀疑人生,险些烂在萧韫身下。
此仇不报非君子,更待何时?
“来。”
萧韫望着他,眼里没有震惊,反而多了一丝笑意。
“中了情雾,我可以考虑放你一天出去。”
萧韫站起身,翻箱倒柜,找到一本书,里面藏着一根金丝线,在指尖揉搓,成了小小一颗不规则的药丸。
“你怕吗?吃下去。”
林见山毫不犹豫,一把夺过那颗金色药丸,直接咽下去。
仅是片刻之间,那股酸甜的柚子香弥漫鼻息,萧韫端了杯水,送到林见山嘴边。
“含着,渡到我嘴里。”
林见山一愣,捏住萧韫的手腕,“那夜在教坊司里,你就开始给我下毒吗?含着酒,故意亲我?我若是不给你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