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了张湿帕子,径直蹲下身,动作轻柔而熟练,仔细地擦拭林见山脚底的泥污。
王爷此时正沉浸在痛苦之中,他能做的,不过是以无声的行动,给予王爷最妥帖的照料,让王爷知道,世事艰难,仍有人在他身边默默守护。
“王爷,吃饭吧。”
“他的尸体……别埋了,我……想再看看。”
“王爷,您会噩梦的。要不,下官给您找几个貌似萧韫的男子?”
“不要,不是他。”林见山扶着额头,只觉太阳穴处的经脉跳得厉害,心口疼,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秦是不敢抬头,温声道:“堵住泉眼,蓄水池总有决堤的一天,王爷需要宣泄,不妨大胆哭一场,以后忘了吧,总归是伤害王爷的人,牵挂着,只会让心间的裂缝越来越大。”
秦是微微掀起眼皮,透过衣襟,隐约看到王爷身上的伤疤。王爷晕倒时,衣物由近侍的内官更换。后来太医诊断,说是房事做得太猛,身上烫痕与刀伤并无大碍。
林见山听着秦是的劝慰,愣愣的。
不管用,秦是的安慰,一点儿都不管用。
萧韫的身影缠绕不去,每一个关于他的回忆,都像一把锐利的针,直直刺入林见山的心窝。疼痛像是被萧韫赐予了生命,在他的头颅里肆意蔓延,一路攀爬到大脑深处盘踞。
他双手抱头,闭上双眼,试图将这些记忆强行驱赶出去。越是如此,萧韫的脸却愈发清晰,疼痛也愈发剧烈。
他站起身,抓起萧韫搁置在屏风上的衣物,扑倒在床上,“累了。”
“王爷不吃吗?”
“出去!”
秦是无奈,正好下人端来饭菜,只好放在桌上,一盅橘子糖水放在床头,叮嘱林见山,“王爷饿了就吃点,下官守在门口。”
林见山不语,安静地抱着萧韫的衣物,淡淡的柚子花香萦绕鼻息,像是萧韫正躺在他身边,亲吻他,拥抱他,说些甜言蜜语哄骗他。
渐渐的,他沉入梦乡。
梦里,春日原野,春光如同细密的金纱,轻柔地洒在大地上,五颜六色的野花肆意绽放,微风拂过,它们轻轻摇曳。
他远远瞧见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萧韫身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衫,衣角随风飘动,身姿修长而挺拔。他的背影在明媚的春光下,显得如此温暖而又遥远。
林见山的心瞬间揪紧,像是生怕这只是一场稍纵即逝的梦,朝着萧韫所在的山间小路拼命追逐。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他整个人向前扑去,重重地摔倒在地。
膝盖和手掌擦过粗糙的地面,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但他顾不上这些,迅速又重新爬了起来。脸上洋溢着不顾一切的执着与欣喜,他拍掉身上的尘土,再次朝着萧韫的背影奋力跑去。
“萧韫,你在这里等我吗?你回来吧,跑得好远,我差点追不上。”
萧韫笑笑说:“你以为你是谁?我才不等你。”
“别跑了,我追不上。我在家里等你等了好久。”
“好想你啊,对不起,我就是想你。”
“怎样才能不想你?你会想我吗?”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悠悠地吹过,穿梭在花丛之间,顿时无数粉白花瓣簌簌飘落,纷纷扬扬地朝着萧韫的方向飘去。
花瓣旋转、飘落,围绕着萧韫,形成一个漩涡。很快,花瓣将萧韫包裹起来。
林见山呆呆地望着那硕大无朋的花瓣蚕蛹。就在他愣神之际,蚕蛹裂开一道缝隙,一个黑黢黢的身影从里面跳出来。
是一具焦黑的尸体。
尸体双眼圆睁,空洞的眼神中透着无尽的阴森。
还没等林见山做出任何反应,焦黑的尸体已如饿虎扑食般扑倒他,双臂死死地抱住林见山,张开野兽般的獠牙,朝着林见山的脖颈狠狠咬去。
林见山只感觉一阵腐臭扑面而来,令他几近窒息。他拼命挣扎,双腿乱蹬,想要推开这具可怕的尸体,可那尸体的力气大得惊人,他的反抗微乎其微。
“林见山,去死!”
“我恨你,讨厌你。”
“我喜欢大皇子,我们早就睡了,你算什么东西。”
“我爱大皇子,我在大皇子床上,温柔迎合他,任由大皇子打骂我。在你这里,我要打你烫你,骂你贱,你就是不值得,没人爱你,我不过是逗你玩,你还当真,好玩。”
“贱狗,舌头吐出来,绕着密室爬一圈,快点爬!”
林见山在梦里呜呜地哭出声,死死抱住那具烧焦的尸体不放,“我贱,你别走,萧韫,我错了,你带我走吧……”
他猛然惊醒,呼吸深深,汗水浸透里衣,被冷气消散了热意。
夜风在窗外呼啸而出,娑婆树影晃过眼前。林见山当即站起身,跑出房门,四下寻找萧韫的尸体。
秦是守在门口,见林见山匆忙跑出来,立刻迎接上去,“王爷是在找什么?”
“萧韫呢?”
“下官在他房间里设下个灵堂。”
林见山的眼神中满是疯狂,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速度之快,像是一头失去理智的猛兽,横冲直撞。
秦是试图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却被他用力甩开,摔倒在地。其他人见状,纷纷围了上来,大声呼喊:“王爷停下……”
林见山充耳不闻,依旧朝着灵堂冲去。终于,他抵达灵堂,一个箭步冲进去,顺势把门锁死。
那具棺木静静放置在屋中,表面乌黑发亮,木板看上去单薄得可怜,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其吹裂,让他担忧它能否真正庇护棺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