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敛也不推辞,起身理了理衣袍,朝庭院走去。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贺愿似有所感,抬眸望来。
四目相对,宋敛忽然想起那日在百雀楼初见时的惊鸿一瞥。
如今岁月静好,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再也不必躲藏。
第39章
盛夏将至,朝廷照例要派遣使者慰问白袍军。只是这钦差人选,倒成了个棘手的难题。
新帝贺愿初登大宝,朝政千头万绪,自然离不得御座。
裴郁那个闲散的性子,只管着自己金羽卫那一亩三分地,说什么也不肯接这差事。
至于华系舟,邻国太子的身份终究不便。
这差事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在了宋敛肩上。
寝殿内,贺愿亲自为宋敛穿戴朝服。玄色文武袖衬得那人愈发挺拔,金线绣的云纹在烛火下流转生辉。
“不过五日便回。”宋敛抬手轻刮新帝的鼻尖,却在触及那微凉的肌肤时微微蹙眉。
“嗯。”贺愿垂眸,纤长的手指仔细抚平腰间玉带上的褶皱。
“要想我。”
“嗯。”
“每日晚膳后的汤药,我已嘱咐挽歌盯着。”
“嗯。”
“回来给你带西市那家糖葫芦。”
“嗯。”
下颌突然被擒住,贺愿被迫抬头撞进一双灼灼的眸子。
宋敛眯着眼打量他:“这般敷衍?”
“朝务繁杂罢了。”贺愿唇角微扬,眼下却泛着淡淡的青,“这几日总觉得……”
话未说完,便被宋敛截住:“这有何难?你便告诉那些老顽固,说我有喜了,需得陛下日夜照料……”
“胡闹。”贺愿笑骂出声,眼尾染上一抹绯色。
见君王展颜,宋敛手臂一紧,将人牢牢锁在怀中。
贺愿身上淡淡有龙涎香,让他忍不住将脸埋进那截白皙的脖颈。
“要想我。”
“知道了。”贺愿轻推他,“再耽搁下去,谢闻知怕是要在午门外骂街了。”
没错,谢闻知也在出使之列。
宋敛美其名曰让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体察民情,实则……贺愿心知肚明,实则是因那日城墙上的戏言传到了某人耳中。
华系舟说得没错,宋敛确实是条护食的恶犬。但凡有人对贺愿露出半分觊觎之心,便要龇出獠牙来。
宋敛走后,贺愿照例用膳上朝,批阅奏折。
谁知第二日就染了风寒,躺在榻上咳得满面潮红。
“我说阿愿。”华系舟摇着折扇,笑得促狭,“你这也太没出息了,怎么你家小侯爷一走,你就跟离了水的鱼儿似的?”
贺愿斜倚在床榻上,闻言轻咳了两声,眼尾还带着病中的薄红,却仍是勾唇一笑:“怎么,舟舟这是羡慕?”
华系舟“啪”地合上折扇,挑眉道:“羡慕?羡慕你离了宋敛三日就病恹恹的?”他踱步到榻前,俯身打量贺愿苍白的脸色,啧啧摇头,“堂堂一国之君,竟被个二品将军拿捏成这样,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贺愿懒懒地抬眸看他:“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伸手去够案上的茶盏,指尖却因高热微微发颤,险些碰翻。
华系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顺势递到他手里,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认真:“真这么难受?”
贺愿抿了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才低声道:“也不是……只是这几日睡得浅,夜里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他顿了顿,又自嘲般笑了笑,“说来可笑,从前没他的时候,不也照样过?如今倒像是离不得了。”
华系舟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你啊……”他摇摇头,似笑非笑,“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宋敛把你拴在腰带上带走。”
贺愿低笑出声,却又牵动了咳嗽,掩唇咳了几声才缓过来:“他倒是想。”
话虽是这么说,但公事最重要,贺愿到底让身边人都瞒着病情,没能让远在京郊的宋敛知道。
华系舟在宫里闲着也是闲着,便来陪贺愿下棋说话。
“还以为你要守着你那宝贝弟弟过一辈子呢。”华系舟指尖黑子落在棋盘上,眼底带着促狭的笑意。
贺愿执白子的手微微一顿,唇角依旧挂着那抹恰到好处的温润弧度:“此话怎讲?”
“十四岁。”华系舟忽然收了笑意,目光如炬地望进贺愿眼底。
这个数字勾起了贺愿久埋心底的记忆。
十四岁啊,那个尚且不懂得人心险恶的年纪。
少年意气风发,以为世间万物都该是澄澈明亮的模样。
偏偏就是这份天真,成了他人算计的筹码。
那夜的雨冷得刺骨。
贺愿至今记得雨滴打在脸上的刺痛感,记得被下药后四肢百骸传来的灼热与无力,更记得那张藏在阴影里狞笑的脸。
当白玉蚕丝一寸寸陷入对方脖颈时,华系舟带着侍卫破门而入。
贺愿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常。
“言重了。”他唇角再次勾起的弧度分毫不差,连睫毛颤动的频率都恰到好处。
“装模作样。”华系舟将手中棋子掷回棋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从那以后,你对谁不是戴着这副温润如玉的面具?连笑都不达眼底。”
是吗?
或许吧。
那夜之后,贺愿再难对人交付真心。
即便是三百月卫,能近他身的也不过月一、月洱二人。
“你那时候……”华系舟喉结滚动,声音忽然低了下来,“简直像索命的恶鬼。”
明明暴徒早已气绝,贺愿却执拗地用蚕丝继续绞着那具尸体,直到听见颈骨断裂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