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月便要及冠了。”宋敛忽然转了话题。
青瓷茶盏与檀木相触的轻响里,贺愿眼尾浮起细碎流光:“小侯爷要赠礼?”
“可有什么想要的,但说无妨。”
“呵。”
贺愿眼角带着未散的笑意:“当真什么都可以?”
“自然。”宋敛倚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摩挲着腰间银链。
“那我换大理寺少卿一诺。”贺愿指尖蘸了一点清茶。
宋敛直起身子去看贺愿在桌上写下的字,逐渐洇开的茶渍下——那是个锋芒毕露的“五”字。
“你要劫狱?”惊怒尾音尚未落地,冷笑又裹着白芷出口:“是了,突然出现一个知情者,难免好奇。”
“小侯爷以为我是话本里的江湖客?”
“不过是让人去牢里问他几件事而已。”
“想必肴华殿觥筹交错,也无人会在意一个天牢里的皇子。”
宋敛忽然用腰间银链缠住贺愿悬空的手腕,力道却轻柔得像在绾结同心。
“殿下这是要验我的投名状?”他指尖顺着银链攀援而上,在对方掌心停下。
“小侯爷说能护着我……”贺愿任他缠着,目光却虚虚的落在正在被宋乘景投喂的云晚寒身上。
“我自然是相信的。”
窗外烟火漫天,窗内满室寂静。
二人心照不宣地笑着碰盏,任冷茶与烈酒在喉间烧出带血的盟誓。
茶酒对弈间,有人将真心话藏在玩笑里,有人把杀机酿成绕指柔。
第13章
贺愿将半湿的乌发拢到左肩时,更漏恰好敲响两声。
“主上。”
月一的影子无声无息跪在了屏风后。
“卑职给五皇子用了吐真剂,只是……”
擦发的手顿住了。
“说下去。”
“五皇子被人用了哑药,连指骨都被人敲碎了写不了字。”
贺愿望着镜中自己骤然收缩的瞳孔,忽觉今夜熏的安神香过分甜腻,甜得让人想起天牢里混着蜜糖的刑讯室。
“好个父慈子孝。”
他反手将帕子甩向黄铜架。
月一脖颈又低三分。
“还有一事。”
“大理寺今夜灯火通明,主簿在殓房对着云州案卷宗……”
月一喉结滚动两下:“反复提及封陵王的玉牒金册。”
满室明灭的光影突然都凝在贺愿翘起的唇角,那是个淬着冰碴的笑。
“我记得,今日是初一。”贺愿嗓音轻的像是鬼魂。
“既有人搭好了戏台,我岂能让早朝的笏板闲着?”
他往床榻边走去,声音却留在了原地。
“总该要让皇帝知道,紫宸殿里的,到底是谁的人。”
正月初一的早朝,各地官员都来贺新岁。
中书侍郎和尚书令却是争执个不休。
中书侍郎霍寂突然将象牙笏板重重叩在御阶前。
这个寒门出身的谏臣此刻涨红了脸,活像只被激怒的斗鸡:“云州十六县河道淤塞三月,饥民易子而食,派个五品巡察使已是僭越!”
“裴侍郎莫不是忘了康定十四年的漕运案?”
尚书令崔玟广袖翻卷如云,声音里带着讥讽。
“当年工部侍郎持节前往,反被刺史捆了扔进河喂王八!”
裴寂深吸一口气,象牙笏板重重叩在掌心。
“崔大人可知灾民易子而食?昨夜京兆府狱中暴毙的流民,怀里还揣着啃了半截的婴孩指骨!”
他忽然转身向上位长揖:“臣请彻查云州刺史与户部钱粮往来。”
“荒唐!”
御史大夫突然出列:“崔侍郎是要在正月里触霉头吗?云州案自有大理寺……”
“大理寺殓房此刻还亮着灯呢。”
宋敛的声音自殿门传来。
“微臣方才离开,看见主簿大人抱着玉牒金册摔在石阶上。”
满殿死寂中,谢止蓦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说什么册子?”
“回陛下,是封陵王的宗谱。”
谢止搭在扶手上的指节泛出青白,冕旒垂珠的颤动让贺愿忽觉可笑。
宋敛不着痕迹地挪了半步,月白锦袍的袖口擦过贺愿的手背。
“陛下。”宋敛躬身行礼:“臣请旨,前往云州彻查”
“准奏。”谢止的声音像从冰窟里捞出来的。
“只是有一点。”
宋敛笑的人畜无害。
“臣请求易王殿下同往。”
谢止疑惑的目光透过珠帘落在了宋敛身上。
“总得有个天潢贵胄跟着,也不至于被捆了喂王八。”
宫门外,贺愿的马车内弥漫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药香,仿佛连空气都染上了几分清苦。
宋敛毫不客气地钻了进去,动作自然得仿佛这是他的地盘。
贺愿捧着暖手炉,眉眼含笑,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你倒是自觉。”
宋敛眨了眨眼,眸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眼尾那颗朱砂痣随着他的笑意微微扬起,像是无声的邀功:“我今日表现如何?”
贺愿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的情绪:“不错,小侯爷的投名状,我很满意。”
宋敛懒洋洋地靠在马车壁上,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想不到朝堂之中也有你的人。”
宋敛身为大理寺少卿,自然清楚这场戏的来龙去脉,贺愿也从未想过能瞒过他。
贺愿微微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小侯爷难道以为我在玄武国的时候,是个纨绔草包?”
宋敛摊开手,左耳那枚莲花耳坠上的殷红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与墨色的发丝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妖冶。
他笑着回应:“我哪敢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