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江晚云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清岁,明天你有时间吗?我想给你拍几张照片。”
听筒里说话声温润低哑,像是顾及旁人刻意放轻了。
林清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给我?”
“嗯,我新拿到一台相机,后天要去拍另一个剧院的演员后台,想先试试。”
林清岁了然,回答:“有。”
“那我们明天上午十点,中心大厦A座楼下的咖啡厅见。你方便吗?”
“好……诶不过你,”林清岁想着再找个话题让耳旁的声音延续:“你不是还在鹤城吗?”
江晚云回答:“今晚的飞机回来。”
“几点?”
“好像是九点多。”
“我去接你。”
她完全忘了刚刚答应了别人什么。
“不用了。”
电话那头也拒绝得很干脆。
林清岁还想争取:“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而且也不好打车。”
“机场怎么会不好打车呢?”江晚云笑笑反问她。
“可是会排很长时间队吧。”
“没关系的,晚上不会很久。”
林清岁仍然不死心:“你是哪班航空?”
江晚云也知道她的意思,婉拒道:“真的不用了,我这几天见得人太多,脑子都有点钝了,正好从机场回去一个小半小时,能一个人在路上想些事情。”
对方都这样说了,林清岁便不好再坚持,怅然地应了声:“好,那你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嗯。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那边先挂断了电话,这边听筒还贴在耳边。
反正明天就能见面了,不着急这一个晚上吧。她想着。
*
清欢市的夜生活不分老少,跳广场舞的和街头滑板的抢地盘,下象棋的和坐摇摇车的共借一盏路灯。
二十到四十岁之间的,大多不爱在夜空底下待着,网站电话现场三头预约抢位,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筛选出了一帮胜利者,依然能让室内人满为患。
口红盖在电梯门打开的前一秒合上,高跟鞋冷声在反光的地面敲响,卷盈的长发轻轻撩拨,香水味迎面。
工作人员迎上前来:“小姐您好,请问您去哪个包间?”
红唇微微分离:“1907。”
跟随指引,一只纤白的手推开了沉重的门,里头炸耳的高音量摇滚乐忽然少了隔绝,排山倒海似的推出来,让人不禁眯了眯眼。
林清岁卷起了大波浪,换上了黑色的裙,踩上了高跟鞋,点上了香水,去重新融入这片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尽管如此,与过去相差太远的风格,还是让旧友调侃一番。
“哟哟哟,林姐姐来了~”
“林姐姐你大花臂呢?”
“林姐姐你头发颜色咋回事儿啊?从良了?”
“你这衣服是不是太保守了啊?你要去唱歌剧啊?”
这些人说起来都是她的学长学姐,只有唐亚棋一个是跟她同届被坑进来的傻子。因为她高中时期几番闷声干大事的作为,知道了她那股人狠话不多的性子,团里人都叫她林姐,阴阳怪气的时候会再加个姐字。
林清岁冷冷撇下眼,没管她们的调侃,脱了挡风的坎肩,在沙发最中心给她让出的位置坦然地坐下,问:“时晨呢?”
“和唐亚棋一起呢,说是在路上了。”
“林姐,点歌啊。”
林清岁看了眼酒水菜单:“我不了,你们唱。”
“得了,她哪次不是只喝酒不唱歌?快,给我们林姐点个莫吉托!”
“诶?莫吉托我会唱啊……”
说起来,林清岁那几年叛逆的青春,做了很多现在回看来无厘头的事。
她从小就很喜欢挑衅规则,小学时说女孩子要文静,她就张扬。初中班主任说女孩子学不好理科,她就占据数理化年级第一两年不掉榜,年级主任说女学生要剪短头发才能专心学习,她就以全校第一为*令箭,带头烫起了大波浪。大学时网络造谣说那个纹身染发的女孩子不检点,她就纹了满臂,把头发也染成了新奇的颜色,还特地等到自己以优秀学姐的身份站上新生开学典礼发言台的时候,才脱下外套取下帽子,惊得学校领导脸色铁青。
可当她再次路过中学,发现女生仍然被要求剪短发;登上网络,发现受害者有罪论仍然铺天盖地时,才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反抗,都是治标不治本。
听着音响里张扬的叛逆的音乐,那曾经也是她少年时与她们一起共同追求的精神。可此刻,她却满脑子是江晚云在甘棠花下常含泪水的眼眸,是怀安那山湾里孩子们小麦一样的肤色,太阳一样的笑容。是李海迎说起关于奶奶的事迹时,她由心而发的骄傲和痛恨。
她知道年少的她们也很勇敢了,岁月的沉淀却让她更向往那种不停留在表面的声张。
或许真的有另外一种方式吧。
“哟哟哟!这是谁啊?!”
“我的妈呀,你们一个二个怎么了啊?”
林清岁抬头看去,要数当年学校“不务正业”的刺头,有时晨在,她林清岁绝对不敢当第一。而如今当年的摇滚少女束起了一头拉直的黑发,只稍微抹了点有色的唇膏,一身素雅的白裙,绝对是老一辈喜欢的大方得体。
时晨羞恼地把碎发别到耳后:“哎呀,这不是考公务员了吗……而且,今天去见她家长了。”
她一回头,视线又勾出一个人。
“啊呀!亚棋妹妹~不是?你两跟家里出柜了了啊?!”
林清岁眉头一皱,听得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