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江晚云的笔力,也问过为什么不干脆放弃花辞镜,自己持笔写一个独立的剧本。
可江晚云说,花辞镜有他们一群人的心血和回忆,也承载着戏班子老师父和学生们的愿景,更有十几年来两代人采风,一点点寻找收集,又精心打磨的乡土民俗。
她说,不是放弃太可惜,是做事情总要有始有终。
可林清岁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和江晚云都卯足了劲改编再创,是为了把林惠贤的事迹真相洗净再送到大众面前。那位明明英勇大义的独立女性,多年来却被桃色新闻误导,被“为爱殉情”的标签污名化。
不可以这样。
至少不应该这样。
这也是林清岁一直以来的心结。
带着这样的情愫,她着上戏服,势必要用心演好这一出。
可惜等不到江晚云来讲戏,林清岁摇摇头调整好状态,末了再提醒了周语墨一句:“诶对了,别忘了那件事。”
周语墨下意识环顾四周,点头:“放心,就两个机位,都是自己人。”
花山庙前,良缘树下,没有八抬大轿,没有锣鼓喧天,也没有新郎新娘,只有风辞独身一人坚守等待。
友人在山脚,被人盖上了象征世俗蒙蔽双眼的红盖头,却逃离了开往夫家的船,抬头仰望着翻山越岭的路,终于下定决心,独自一人,走过漫长的天梯。
泥泞的路染了红绣鞋,却困不住她坚定走向目的地的脚步。山路崎岖,也动摇不了被先辈们托举她的石梯。
这条路风辞走过,逃跑的新娘也走过。
这条路上纵然是前无古人,却后继万千来者。
哪怕顶着遮挡视线的红盖头,她依然走过风辞走过的路,站在了她的面前。
“抱歉,我来晚了。”
林清岁看见她站定,原本不理解的台词也自然流露,哽咽一句:
“没关系,我知道不容易。”
那盖着红盖头的人轻轻点头,回应了她。
“卡!可以!收工!”
执行导演拍了板,现场嘈杂起来,陆陆续续走了几波人。
剧情中这只是一个梦,是风辞的梦,也是“花旦”的梦,更是万千女性的梦。
林清岁这时候想起了奶奶和她的“花旦”友人,想起了容律师和她身边那个心思不一般的小鬼头,也想起了柳儿和杏儿。
她想明白也许江晚云特地让“风辞”穿上大红戏服,让“花旦”带着红盖头走来,特地把台词说得隐晦,除了明示女性力量之外,或许,真的有周语墨讲戏时说的那层含义吧。
或许,江晚云想通过这样一语双关的镜头,给予在困境中徘徊的女同性伴侣鼓舞与支持。
“你说你喜欢棋逢对手,琴觅知音的爱情,我再加一句吧……”
耳旁忽然一句轻声软语。
这句台词剧本里没有。林清岁梦一般恍然望向身边人,风吹风了枝桠上古往今来挂上的祈愿,吹动了历史的折痕,吹起了那抹本不该是女性必有的红盖头。
她看见盖头被风掀起的瞬间,看见她期许中闪闪发光的眼眸,和嘴角淡淡从容的笑意。
风落,红盖头也飘飘然落地。
才知道原来它本没那么沉重。
“生生世世,永不相离。”
江晚云回眸看向她,嫣然一笑:“好不好?”
*
直到很多年以后,那年风吹掉红盖头,江晚云回眸一笑的画面,都还如同温润春风般吹拂着林清岁的回忆。
那个原以为不会剪进正片的镜头,也跟随着电影在世界各地上映,走遍了大江南北。红盖头飘扬,回眸一笑的定格,被做成影片海报,被一些媒体理解为女性守望希望和新生的笑容。
时代的车轮每前进一步都经年无数,走在路上的她们似乎从不曾回头看,偶然一转身,才发现轻舟已过万重山。
工作台上,从那张被抓拍的身着白色衬衫在田野间认真工作的照片开始,到被无数个聚光灯下的璀璨照片淹没,林清岁每年总有那么几个瞬间,要把时间浪费在给这些照片签名上。她对此很不满,在某个午后烦闷堆积到了极致,笔一甩一通电话打给萧岚说“我不干了”,电话那头的人虽沉默了两秒,第二天上午,公司便发布了公告,宣告了隐退。
春去秋来,江边又升起了一轮圆月。
她每每走到江边,都会停留下来站一会儿,吹吹江上风,看看江上景。
“师父。”
女孩儿担心她着凉,抱着老旧的深红色披肩为她披上。犹豫再三,还是问她:“您现在放弃一切,真的不会后悔吗?”见师父不回答,女孩儿又追问:“您别骗我,我知道您不是因为那些签名照的事……您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其实心里比谁都认真,比谁都重视这份事业,不是吗?”
“这个位置上有意义的事情都完成了,再待下去就是无意义的消磨了。”
怎么不是因为那些签名照呢?最初她只需要把所有的经历放在“戏”上,最后却需要把大部分精力放在“演”上,大势所趋促使她陪资方“演”,陪合同“演”,陪媒体趋势“演”,甚至陪粉丝“演”,却不在有一个人以严以爱教她为“戏”演。
林清岁嘴角一扬,转身望向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紫荆,又见她还是个孩子稚气,不忍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等你再长大一点,就明白了。”
紫荆思考了一会儿,点头:“放心吧师父,你不在我也不会偷懒的,学校住宿环境比村里头好多了,我肯定好好学习,好好练功,以后成为像您一样的好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