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逃避,是谢罪,小声。”镜中人像个谆谆教导的老师似的耐心地说道,“现在我们走到同样的境地了,我想你会明白当初我的选择,对吗?这是我们两个的命,你我都要面临的结局。”
傅声直直地盯着镜子,眉头不自觉地蹙紧:“我也……必须和你走一样的路吗?”
“恐怕是的,我的宝贝。”镜中人说。
“药”又开始在体内作祟,傅声剧喘着扶住水池弯下腰,单手插进发间揪住发丝,痛得两腿都在发抖。
镜中的影子还是那么循循善诱:
“小声,别忘了你的使命。要对得起那些爱你,珍视你的人。”
傅声上下牙齿都在打颤,断断续续从齿关挤出几个字眼:
“……可明明你都……从来没、爱过我……”
忽然砰的一声从外头传来,仿佛封闭的茧被哗啦一下打碎,傅声全身猛地震了震,呜咽着抓住水池脱力地滑倒在地。朦朦胧胧间,他听到有人在交谈:
“——血鸽来了?也好,参谋长的意思是要血鸽来说服他试一试,猫眼那小子就是个油盐不进的犟种……”
“对,是他的车没错了。快点去帮血鸽同志把院门打开啊,在这里发什么呆?”
血鸽?
即便再麻木,这两个字还是比任何刑罚的电击都深刻地烙印在脑海,激得傅声双唇一阵轻颤。
原来那个人还敢来看自己。
他是来看笑话的吗?
还是比这更糟……他其实是来试探,看看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可供挖掘的情报的?
他的身体忽然不抖了。和一开始听到镜中人对自己说话时那种因震惊而停止颤抖不同,这一次傅声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儿,从瓷砖地面上爬起身。
如果来的人真是他,傅声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对方面前暴露出一点破绽。
急促的喘息慢慢归于平静、规律的起伏,傅声眼尾发红,站稳身子,摇了摇头轻轻低笑起来。
“我当然不会忘,”他自言自语似的道,“因为我不像你,自私、逃避、胆怯……人死了所有痛苦就结束了,可那样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缓缓直起腰:“我不仅不会忘,还要走一条与你不一样的路……当年你改写不了的结局,现在就由我亲手来改变。”
青年面向镜子,抬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额发。他指尖细看上去偶尔还有些发颤,可表情却一如多年来那般镇定从容,看不出一丝多余的表情。
终于,确认一切无误后,他放下手,卷长睫羽微抬,向正前方看去。
一切异常都消失了,只有那张清冷淡漠的脸与自己一瞬不瞬地彼此凝望。
*
裴野从计程车上下车时,正巧碰到从院子里走出来的胡杨。
“哟,血鸽同志!”
胡杨把燃了一半的烟头丢在地上踩了一脚,搓搓手,走上来:
“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往后好好干,祝你步步高升!今天第一天,怎么也有空过来?”
裴野从计程车后备箱拿下来两个大袋子,关上门,摆摆手谢绝了一脸殷勤地跑过来要帮他分担的胡杨:
“胡杨同志,你比我年纪大,叫我裴野就行。”
“那怎么成,我这不是倚老卖老了!你虽然年轻,但论功绩、论加入组织的时间可是功勋人物……”
胡杨说着,指指那两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这都是什么?”
“信鸽给我分配了新住处,家里空空的,买了些生活必需品,顺路拿来了。”
裴野说。胡杨一脸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的样子,哈哈笑了两声,乐乐呵呵的,好像在医院时裴野吼过他的事根本没发生过。
“有劳你了血鸽同志,”胡杨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摸索着车钥匙,往院墙后指了指,“那我先撤了啊,参谋长叫我过去一趟。往后这里的看守——哦,我是说卫兵都会在岗哨待命,回头我把我和卫兵的联系方式都发你。”
“裴初……裴参谋长他对这别院是怎么安排的?”
“总的来说当然是由鸽同志你来负责,”胡杨毕恭毕敬道,“毕竟你对他更熟悉,有的时候我们也需要一些……你懂得,软硬兼施的办法。参谋长说了,只要能把猫眼撬到咱们这边,不拘用什么方法。血鸽同志,接下来可都看你的了。”
裴野点点头,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
“猫眼转移过来了?”
“对,你今天可以碰碰运气,他最近状态好多了,”胡杨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哦还有,参谋长让人给他戴了电子脚镣,但凡他要伤你,绝对有他好受的,甭担心哈。”
说完他敬了个礼便转身走了,没有注意到青年默默攥紧了袋子的手。
小院不大,墙角如胡杨所言临时搭建了一个岗亭,挨着二层的独栋,一大一小。
院里的草坪长时间无人修剪,荒芜的野草肆意地爬上台阶,裴野小心地迈过那些杂草,把袋子放下,站在门廊下,握住门把手,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
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傅声?见到他,自己又要说些什么?
他清楚其实他们之间早就无话可说了。道歉太虚伪,解释太苍白,忏悔太做作,乞怜太贪心。
可他不敢放手,如今他们之间的缘早就在靠裴野一人苦撑着,他若松了手,缘分的红线就彻底断了。
他揉了揉僵硬的脸,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按下门把手,推开门,弯腰拎起袋子:
“声哥,我来看——”
直起腰的一刻,话语硬生生夹断在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