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进了屋,他就像没见到裴野这个人似的,岁月静好的模样仿佛是来这里喝下午茶。
“已经结束了,这下你该满意了?”裴野不耐烦地皱眉。
裴初看着资料轻笑出声,仿佛是被纸上写的什么笑话逗乐一般:“裴野,你真以为这就结束了?你把议会当成什么,摆设吗?”
“亲军派在的时候,议会难道不是摆设?”裴野反问。
“所以,他们才会败在我们手下,”裴初放下手里的资料,“这就是我们和敌人的不同。”
裴野转头嘁了一声。
裴初挑眉道:“这七年,你的觉悟和信仰都大幅倒退了,裴野。”
“少拿这种假大空的话恶心我,”裴野冷笑,“信仰能当饭吃吗?信仰能在我和‘集中营’里的那些陪练杀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救我一命吗?”
“这七年如果不是为了给爸妈报仇,我早就不干了。我不像你,从最开始我就对那一套话术不感兴趣。”
裴初意兴阑珊地摆摆手:“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一副蠢到家的样子,要不是看在你对于给爸妈报仇的事上还有一点作用……”
裴野全然不吃他这一套:“少啰嗦,你有什么要求直说吧。”
裴初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怎么,看来你也有什么要求想说?”
裴野沉默了。裴初微微歪着头,指尖在下巴上虚虚地摩挲一阵,片刻后再度开口:
“猫眼经过抢救,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裴野交叠的胳膊顿时松开,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又改成双手插兜的姿势,走到一张办公桌边:“所以呢?”
裴初手肘搭在桌沿,修长的指尖在扶手上哒哒地敲击着,眼里忽然意味不明地含了笑意。
“治安稽查会,”他说了个裴野听着耳生的名词,“这是新成立的临时机构,我会安排你去任职。好好干,条件允许的话我会带你去看看猫眼。”
裴野眼睫微颤,倚在桌边,偏过头佯装无所谓的模样:“我为什么要见他?”
裴初站起身向门边走去,裴野嗤笑一声,以为对方又会和每次一样自说自话后丢下他径直离开,谁知裴初拉开门却没有走,顿了顿,背对着弟弟轻轻笑着说:
“不要逃避,裴野……你们必须有重逢的一天。”
*
转天过去。
中央战区附属医院,某特殊监护病房。
“报告参谋长,患者现在太虚弱,暂时还不能……”
“那就想点办法,让他能开口说话。”
护士低头嗫嚅称是,很快找来一针不知名的针剂。各种医疗器械的滴答声如死亡的协奏曲在不大的病房内响彻,裴初眯起眼睛,隔着玻璃盯着护士把药剂推入病床上沉睡之人的输液管中。
一旁陪同的护士问:“参谋长,病人刚做过好几次手术,很容易被感染,需要无菌环境,所以可能得麻烦您……”
病床上的身影忽的微微地抽搐一下,已有转醒迹象。
护士紧张得低着头连吞口水,这位参谋长的威名在外,是个多笑面虎一样的存在,又是新党主席身边的大红人,她硬着头皮说完这番话,以为会迎来对方的刁难,却不曾想听见头顶传来一声低笑:
“拿来吧。”
护士愣了愣,赶忙把未拆封的抑菌面罩双手奉上。裴初看都没看她,伸手接过,慢条斯理地拆开,戴好,男人低沉的声线透过面罩传来:
“这个病人可是个宝贝,在从他嘴里拿到我想要的答案之前,他绝对不能死。”
说罢,裴初推门而入。
沉重的关门声以声波的形式透过空气波动脆弱的神经,病床上,傅声闷哼一声,气息奄奄地睁开眼睛。
病房内消毒水味浓重刺鼻,数日的开刀手术和昏迷让傅声的面色和病床的被单一样惨白,宽大的病号服里近乎要描摹出青年消瘦的躯干,他单薄的脊背快陷进床铺中,突起的肩胛骨硌着并不算柔软的枕头瑟瑟发抖。
傅声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向上望去。陌生的天花板和环绕的医疗器械让他混沌的大脑总算稍微搞清楚了一点处境——
自己现在还没有死。
然而以现在的处境,他宁可自己早就死了。
“你醒了,猫眼。”
强效针剂的副作用开始逐渐显露,身体高负荷运转带来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傅声痛苦地偏过头,侧脸埋在枕头里喘息,又因为胸腔有巨石压着一般,只能小口小口倒着气。
模糊的视线里,一个戴着面罩的黑发男子踱步至自己床边,单手插兜,优哉游哉地看着他。
尽管大半张脸都被隐去,可看见那眉目的一瞬间,傅声的呼吸还是停了一拍。
不是同一个人,可那双眼睛却让他一下子想起了那个下落不明的青年。
迟滞的回忆如断弦重续,傅声埋了留置针的手臂肌肉牵动,苍白的指尖攥紧身下床单,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来:
“另一个,人……在哪……”
裴初面罩之上的眼睛里流露出某种复杂的神色,方才站在床头欣赏手下败将的惨状时那种愉悦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凝视。
他看着傅声,后者冷汗岑岑,袖口的一截小臂细得仿佛随便一个alpha来了都能轻松折断,苍白皮肉与蜿蜒若现的青色血管仿佛紧贴着匀停的骨骼,包裹起这具脆弱的躯壳。
很难想象,他七年来的对手,警界的小阎王,居然是这样一个空谷幽兰般的清冷omega。
裴初轻蔑地笑笑,单手撑住床沿,俯下身,暗沉的影子笼罩住傅声失神的脸,像一张黑色的网,令床上的人顿感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