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野这才闭嘴,默默地继续这里拍拍那里扫扫。卫宏图倒也默许他的动作。
柚子叶拂过男人的后背, 发出沙沙的声音。
卫宏图突然问:“我在狱中消息一向太落后。首都的天变了吗?”
裴野单手插兜走到卫宏图背后, 轻轻拍打他两下,头也不抬:“不止首都,整个联邦的天都变了。”
卫宏图哼笑:“是啊,如今是民主派的天下,是你的天下了。”
裴野把柚子叶收起来:“好了。”
卫宏图没动, 等着裴野绕回到自己身前。天色阴沉,黑色库里南就停在不远处。
裴野语气和从前一样恭恭敬敬:“跟着您的这段时间,我学到了很多,这是我的心里话,老大。”
卫宏图:“不敢当。”
裴野:“您当得起。其实您是最有深谋远虑的人。”
卫宏图有点儿悻悻然一笑:“有深谋远虑,还不是落得这个结局。你和民主派向我递出橄榄枝的时候,也等于递出了一颗炸弹,我前有狼后有虎,不得不接。”
裴野没有否认。卫宏图忽然又说:
“出来之前,狱警告诉我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裴野有些意外,又很快回神。
“您指的是,对于您利用职务之便谋私的处罚决定?”他问。
卫宏图不接茬。
裴野耸肩一笑:“我只能为您争取这么多,抱歉,卫老大。”
卫宏图哼笑,脸上却化冻的冰层般不再那么僵硬。
今天早上,他刚刚在狱中被下达了通知,自己因为失职渎职,被取消首都特警局的职务,回到西京老家的警署,担任副署长。
“警备部建立以来,恐怕都没有这样的处罚决定,”卫宏图自嘲地道,“这算什么,到底是罚我,还是让我回去颐养天年?”
裴野说:“这算是我利用您的补偿。很可惜,这件事不能由我一言堂,做得太过分的话,民主派也不会答应。总要寻求平衡之道嘛。”
他的口吻像个小领导,卫宏图嗤笑起来,往车道走了几步,裴野跟在他身后。
他忽然又停下来。
“不用因为利用了谁道歉,小裴。”卫宏图背对着他,道,“既然你叫我一声老大,在离开这座城市之前,我就最后教给你一个供我在此立身大半辈子的道理。不要因为利用了谁而感到抱歉。”
裴野怔了一下,停下脚步。
风吹过他手里的柚子叶,刷刷拂动,描摹料峭的风。
卫宏图说:“在我第一天踏足首都政坛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可了成王败寇的道理。为了活,为了赢,这没什么丢脸的,我不愿意和从前的亲军派、新党站在一起,不是明哲保身,而是我知道,如果一个人乃至一个党派身处斗争的漩涡中却还宣称自己干净透明,那他要么是个蠢货,要么才是彻头彻尾作秀的骗子。”
“政治的道德和人性朴素的道德是不同的,”他深吸口气,抬头看天空,“如今胜利已经由民主派书写,虽然不能参与到新的变革中,但是就连我这个老骨头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联邦看上去,最起码比之前更有希望了一些。”
说完,他侧目看了看若有所思的裴野。
“而你,”他笑了,“裴野,你越来越有一个初具锋芒的政治家该有的样子了。善恶难揣度,不正是一个政客该具备的最基本的素养么?”
又一辆车从远处开过来,卫宏图知道那应该就是来接自己的车了。他准备走去,忽然听见裴野叫了一声“卫老大”,于是他最后一次停下来,回身。
裴野上一秒面色看起来有些沉重,甚至有点多愁善感似的。
但很快,他露出微笑,从兜里拿出一个装首饰的松紧口袋,丢过去。
卫宏图下意识接住,发现东西很沉,像是金属。口袋很小,握在手里刚刚好,里面的东西硬硬的,规律的方块形状,似乎不止一个,在口袋里发出搁楞搁楞的碰撞声。
他隔着布口袋盘串儿一样摸了摸。
多年的经验,让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卫宏图讶然:“你怎么会……”
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好几米的距离。裴野没再上前,如长亭相送留在最后一道的故人,对他招了招手。
柚子叶随着他的动作,开朗地招摇摆动。
“忘了告诉您,不夜城已经被查抄了。”他高声说,“我偷偷从库里顺出来了几根……这是我最后一次给您开后门了,小小的违规一次,拿点赌鬼们的赃款。”
他咧嘴笑笑:“老大,保重!”
卫宏图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爽朗地大笑起来,他站在原地笑了好久,摆摆手一回身,将口袋收起来,上了车,不一会儿,车子发动驶离,就这样消失在裴野的视线最深处。
*
送别了卫宏图,裴野马不停蹄赶回家。
家里只有傅声一个人,他终究不放心。如今傅声虽然神智不正常,可到底具有行为能力,担心他乱跑,裴野走之前特意从外面锁了门。
很快裴野回到家。他刚把钥匙插进锁孔,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乓的一声响,他心里咯噔一下,拧下钥匙拉开门,冲进去:
“声哥?”
傅声就站在客厅中央,全须全尾的。
裴野却没看他,目光震惊地四下环顾。
整个屋里好像历经了一场浩劫。所有东西都打翻在地上,有的碎裂了,茶水和玻璃碴子淌了一地,电视屏幕破开蛛网纹,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裴野咽了咽唾沫,看看傅声的脚。傅声穿着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