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里的光蓦地一动,话音里竟染上了孩子似的委屈。
“你明明心里都答应了,”裴野的吼声减弱下来,仿佛受伤的小动物痛苦的呜咽,“你愿意看我表现,给我机会追求你的,我们生生世世都要,都要……”
傅声琥珀色的眸子深处忽然划过一丝别样的光晕,他薄唇轻抿,往后试探着蹭了一步。
“不,不要!”
裴野立刻伸出手,看到傅声向后退去的一刹那他险些腿一软跪在地上,差点失声惊叫出来。
傅声停下脚步,笑意在凛然的风里消散了。
北风卷起江上阴冷的湿气,飘向黎明前苍凉的天。
裴野呼吸骤然加重,拼命用力摇头,无意识地弯下身子,乞怜地唤道:
“不要,声哥,我,我不说什么生生世世的傻话了!就这一辈子,就这几十年,留在我身边行不行?声哥我求求你,你别跳——”
傅声阖眼,微微仰起头,感觉眼眶滚烫得厉害,可再次睁开眼时,眼底仍是一片干涩。
他置若罔闻一般,又向后倒退了一步。
“不!别动!!”
裴野彻底崩溃了,也跟着往前一步,忽然咬紧牙关,猛地从腰间抽出手枪,上膛——
下一秒,傅声怔住了。
青年的枪口并没有对准他,而是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须臾之间,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
定睛看去时,高大英俊的青年早已泪流满面,身体哆嗦着,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你再退一步试试看!”裴野带着哭腔的声音剧烈地发抖,握枪的手用力到近乎痉挛,“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大不了我们今天都死在这!傅声你再敢往后退,我立马就开枪!”
傅声怔怔地看了泪流不止的人一会儿,忽的莞尔一笑,目光柔软而温和。
“别这样,裴野,”他轻轻唤完,却哽住喉咙,眼里闪过心疼的光,睫羽轻颤,“你这么做只会让自己钻牛角尖,以为声哥不在乎你的命……你明明清楚不是这样的。”
傅声顿了顿,怜惜地看着不远处的人,叹着气笑了。
“声哥一直都在乎你。”
琥珀色的眸中,始终倒映着那个哭得浑身发抖的身影,与回忆里流落街头的那个倔强的十三岁男孩儿瘦小的身躯渐渐重叠:“恨的时候在乎,喜欢的时候……也在乎。只是光在乎一个人是不够的,声哥想要你平安,你明白吗?”
泪眼模糊了视线,裴野握着枪的手哭到抬不动,一个劲儿地摇头,好像这样否认了,他的爱人就肯回到他身边。
“我不明白,”他抽噎着,“声哥,我只知道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跟我回家好不好老婆,求求你了老婆,你可怜可怜我……”
下一秒,傅声有些打颤的两腿动了动,最后挪了一寸,脚跟已经抵在悬崖边的码头岸边。
“不要!!”
什么计谋、游说、威胁的手段,早已丢到九霄云外。
裴野的魂魄差点就在对方站到岸边缘的那一刻飞出这具□□,条件反射地拔腿想追过去拦住,可两腿抽走了骨头一般使不上力,身子一软瘫倒似的跌在地上,又手脚并用地跪爬起来,手枪不知何时已经掉在脚边。
一望无际的天尽头,启明星如流萤闪过,现身于大幕下,宛若一盏孤灯。
强风灌进喉咙,几乎要将咽喉撕裂般生疼。裴野彻底失去了理智,哭得浑身发抖,声嘶力竭。
“我错了声哥,我错了!”他咬着唇,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不要老婆了,我不要了,声哥活着就好!回来吧声哥,求你……只要你活着,不嫁给我也好,哪怕不在乎我都好!我什么都不要了,声哥你别走,只要你别走……”
青年滚烫的泪水划过脸庞,滴滴凿在地面,锥心的疼。
傅声终于忍无可忍紧闭上双眼,垂在身侧的手隐忍地攥紧成拳。
他知道裴野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可猫眼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无解的死局。
无论世道如何更迭,一个两度背叛的双面间谍,和亲军派手下背着无数人命的黑手套,都绝不会为当权者所容。
为什么非要献祭一个人呢?
可如果只要献祭一个人,就可以破局呢?
天边泛起鱼肚白,原本寂静的夜里,逐渐传来遥远的警笛声。
站着和跪着的两人皆是一愣,看到道路尽头急速驶来的、闪着灯的一队警车时,傅声忽然又什么都明白了。
他垂眼,望着裴野的目光里写满了宽柔的、温暖的爱意。
“他们来了,我也就放心了。”傅声弯起眉眼,“让他们亲眼看到这一切,他们才会对你放下戒心。只是可惜他们来得太快,让我和你说话的时间比预想的少了一点。”
“声哥,你不能走!”
裴野哭得近乎缺氧,胸膛剧烈起伏着,满眼通红,仰头看向那消瘦的身影,“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我们坚持到现在只差这最后一步了!你承诺过只要我抓住了你就不会放手的,明明我马上、马上就可以抓住——”
远处的警车已经停下来,有人跳下车,大吼着什么向这边冲过来。一片嘈杂中,傅声的微笑却沉静依旧。
“是时候放手了,”傅声艰难地扬起唇角,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在新党和世人眼里,这七年我坏事做尽,可或许正是因为他们认定我有罪,才会派你来到我身边,才有了这七年我们的相伴。”
“有这七年,我已经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