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和你谈谈。”他说。
裴野的笑意加深。
“早有耳闻了。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在军部到处打听我的联系方式。”裴野把钥匙插进锁孔,“请吧,何大哥。”
报社不大,大约只是一家小纸媒,屋里有点乱,办公桌一张一张挤在一起,几台巨大的打印机伫立在墙角。
裴野从饮水机里接了两杯水,放在一张稍微整洁些的桌上,拉开椅子:
“我朋友忙,平时我替他看顾一下这儿。小本经营,见笑。”
何顾没有坐,眼睛死死盯着裴野的脸,试图捕捉他脸上瞬间的任何蛛丝马迹。
“为什么向许映山举荐我。”
何顾开门见山问道。
裴野眼睛微亮,倒是直接默认了:“他总是询问上头和警备部的消息,我也不能总任他白打听不是。”
何顾吸了口气:“你知道我问的不是……好,我换个问法。为什么偏偏是我?”
裴野坐在桌后,胳膊肘搭在桌沿,微微倾身:
“何大哥的言外之意,我们新党人,就应该内部抱团,而不是推举你,是吗?”
何顾眼底划过一丝深邃的光。
“我可没这么说。”何顾冷漠道。
裴野扬了扬眉毛,一脸玩味:“实际上我也没说什么,只是许处长问起,我随口提了句你人还不错,可能他过度解读了吧,以为这是什么上头的指示……”
“不管你想干什么,我也不会因为这份人情去参与你们新党的内部斗争,”何顾正色道,“我对高官厚禄没兴趣,也不会当谁的门客,你们勾心斗角不要捎带上我。”
他转身就要走,忽然听见身后裴野浅笑出声:
“何大哥,你的想法与我以前好像。”
何顾脚步一顿,回身看向裴野。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对着比自己大了好几岁的青年说出这话,简直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意味。
“有话直说。”何顾低声道。
裴野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我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远离这些狗屁政治,安安分分地上大学,找工作,再和……”
他呷了口水,“和心上人买一间房子,下班后买菜做饭,一辈子平平淡淡地过完了,就是功德圆满。可你看现在这社会乱成什么样子,哪里还有地方容得下我这个微不足道的梦想?”
“我们逃不开的,”裴野放下水杯,“何大哥真的以为,放着新党内耗、自斗,政局就会平稳,这个国家就会重新回到正轨吗?”
何顾的心头一震,脸上却好整以暇地绷着。他走了两步,来到桌前,手撑在桌面上,与对面的裴野对视。
“你是警察,我是军人,”何顾一字一顿说道,“非工作时间,最好勿谈国事。”
裴野毫无避讳地回视何顾的双眸,嘴角噙起一丝笑意。
“好啊,”他慢慢点头,“那我们说点别的。何大哥,最近怎么不常光顾花间苑了?”
何顾的指尖一颤。
裴野的用词实在过于直白,语气又极为肯定。
他调查了自己。
何顾的呼吸一滞,不自觉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我去花间苑并不是为了那种……”青年率先垂下眼帘,“总之不劳你操心。”
裴野从鼻子里哼笑出几个字:“我知道。”
何顾眸光微动,倏地一掀眼帘,却见裴野语气凉薄道:
“我知道你刚刚在想什么,不过抱歉,我最开始并不是奔着调查你来的。我查许映山的资产时,顺藤摸瓜锁定上花间苑,本想着能不能从中找出他幕后操控的证据,结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何大哥你每隔几天就会偷偷进入花间苑,给里面的一个人送些吃喝。”裴野拖长了腔调,“每次十几分钟就出来,想来自然不是进去找快活的,只是何大哥你的善心是不是用错了地方,冒着被人误会寻花问柳的风险也要接济某个人,这是否太过——”
哗啦一声,何顾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一抖,桌上几张打版的样刊内页纷纷扬扬推落到地上。
何顾微喘着气,愠怒未消,凌厉的下颌线条绷紧到颤抖,理智却还是一点点回了笼,他顿了顿,喉结微滚,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纸。
“请你放尊重点,不要揣测我的私事!——”
话音戛然而止。何顾捏着手里的样刊内页,瞳孔却一下子放大了。
他虽然身在装备部,但近日新党加急印发了一份涉嫌危害公共舆论、煽动危害联邦安全言论的媒体名单,军部上下早就传遍,他记不太清楚,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印象。
样刊内页上的一篇文章标题上,赫然印刷着:
“军.政集.权、宪政国家名存实亡,白色.恐怖何时彻底消散?”
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报社,而是摆明了与新党打擂台的反对派媒体!
何顾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抬起头,正巧裴野危险地眯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何大哥,”裴野声音幽冷,“如果有一天这里被查,我的组织就会发现你也来过这……很抱歉,从今往后你也不能隔岸观火了。”
“你他妈——”
桌子被推远了好几寸,桌腿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何顾越过桌面攥住裴野的衣领,手背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
“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让我背上反动的罪名?”
裴野不得不微微仰起头看着何顾因为愤怒而有些狰狞的脸,脸色因为缺氧有些涨红,可他的神情却云淡风轻极了。
“摘不掉这罪名,不如顺水推舟真的推翻它,如何?”裴野抓住他的手,嘶声反问道,“装聋作哑逆来顺受,能让你和你爱的人过得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