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野眼下的肌肉微微抽了抽。
他没有转身,双唇瓮动道:“你先出去等着吧。”
后面的男人愣了一下,答了是,退出审讯室外。
裴野走到坐在轮椅上的傅声面前。傅声没有跟随他抬起脸,偏过头咳了几声,铐住的双手痛苦地抓住扶手,眉间隐忍地轻蹙。
裴野浓黑的眉眼暗了暗,在轮椅前蹲下,与傅声视线齐平。
他伸出手轻轻把傅声消瘦的脸侧黏湿的发丝撩开,傅声颈侧顿时青筋浮起,厌恶地扭头要躲,却反而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角激起一片绯红。
裴野定定地注视他。
“声哥,”他的口吻意外地柔软了几分,“你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形势吗。”
傅声仍维持着别过脸的姿势,迷离地笑了。
“别这么称呼我,我受不起。”他自嘲地笑道。
他不说,可答案其实于二人心照不宣。
一朝政.变,让联邦政坛内手握军权、试图建立军.政府的“亲军派”仓皇下台,原本的在野党新党上台,大权在握。
而傅声曾经就是原来亲军派政权下,有着新党克星之称的头号王牌特警。
七年多的时间里,傅声执行过的任务从无败绩,直到两派斗争进入白热化阶段,最后一次护送亲军派一号人物的绝密任务中,傅声手里的情报被离奇泄露,胜利的天平无法挽回地倾向了新党一边。
被下狱的这一个多月,傅声始终想不通,本该天衣无缝的计划到底从何时被泄了密。
可疑的名单在内心翻来覆去筛查了数百遍,直到他在这里看到一个最不曾设想看到的人。
那最不该看到的人此刻正蹲在轮椅旁,面无表情,唯独眼底翻涌起汹涌的浪。
“亲军派恶事做尽,可你和他们不一样,”裴野兀自继续说下去,“我跟在你身边七年多,声哥,我了解你骨子里不是坏人。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就能活,我说到做到。”
审讯室太阴冷,傅声的头发和衣服湿淋淋地贴在皮肤上蚕食余温,他没睁眼,身子却细密地打起颤来,仿佛阴冷秋雨中飘摇的花枝。
半晌。
“说完了吗?”他哑着嗓子问。
裴野脸色一变:“声哥——”
“刚进来的时候,你说你要报仇雪恨。”傅声肩膀微弱地上下起伏着,“既然我罪有应得,那就动手吧。到了阴曹地府里,我亲自向你们那群被我杀掉的同胞谢罪。”
裴野的手慢慢握紧,最终与傅声冰凉的侧颊擦过,克制地攥拳,收回。
他站起身,垂眼看着傅声。
“在你肯松口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的,”裴野喉咙哽了哽,“组织不会轻易让你去死,更何况我也——”
“裴野同志!”
审讯室的门推开,裴野硬生生止住话头,回身看去。刚才的男人探身进来:
“参谋长找您,说是有急事。”
裴野鼻腔里轻轻吁出口气,脸上已恢复最初的面无表情。
“带路吧。”裴野道。
他头也不回地跟随男人走出去。门关上了,审讯室里一片寂静,稀薄的日光重新照在傅声毫无血色的脸上,他看起来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一墙之隔的走廊内,裴野目不斜视地从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外经过,忽然沉声问:
“听说他最近做了好几次手术,还进过抢救室?”
带路的男人恭敬回道:“是有这回事。”
裴野瞭了男人一眼。
“把他折磨死,好让他带着一肚子机密下地狱,是吗?”
男人脚下险些一个趔趄,忙不迭点头:
“是,是……不,我是说往后不会了,一定不再对他用重刑……”
裴野边走边冷哼一声。
“没有我在决战前交给组织的那份情报,他绝不会落到咱们手里,你们这些人连做他手下亡魂的资格都没有。”
裴野说。男人心有余悸地向后看看审讯室的门:
“这人的名号我们有所耳闻,我能想象到……”
裴野脚步顿了顿。
“不,你想象不到,”他说,“你没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就永远也想象不到真正的他有多耀眼。”
第2章
距政.变一个半月前。
凌晨六点。
首都改造棚区,警匪交火现场。
这里刚刚发生了激烈的巷战,犯罪分子虽然大部分已被消灭,可还有持枪分子退守至棚户区深处负隅顽抗。
不知过了多久,枪声消退,空气簌簌凝结成僵持的冰。
心理拉锯一点点磨断紧绷的弦,硝烟退去,双方都在试探着等待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突然间砰的一声脆响,如石破天惊,撕裂凝固的空气!
被围追堵截至缩小的包围圈内,棚户楼老旧的玻璃骤然间噼里啪啦震碎成砂,一个身影破窗而入,顶着四散飞溅的碎片,穿云利箭般飞来!
屋内,最后一名嫌犯慌不择路拉开保险栓,一边狼狈地扑开溅了满头满脸的玻璃碴子,一边胡乱朝前连开两枪——
可已经晚了。
墙角的废弃折叠桌被咣当一脚踹得跷跷板一般掀起,子弹穿板而过,飞灰四起中只见一道迅捷黑影闪过,还没来得及防备,嫌犯已被那矫健身影擒住咽喉,翻滚数圈扑倒在地!
“不许动!!”
大门轰然踹开,一队特警持枪鱼贯而入,将嫌疑人包围。银手铐铐住犯人双手,那个单膝跪地按倒罪犯的特警这才站起身来。
“把他带回车上!”
后进屋的其中一位特警喊完一嗓子,又转身看着一马当先突入的青年,“傅声,这次多亏有你在,不然这几十人的团伙不知道要多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