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声这次实打实地有点惊讶。昨天他顾着自己爽快, 多重的话都说了,没想到裴野还有勇气回来死皮赖脸地找他,比狗皮膏药还甩不掉。
他没第一时间应门,也没有动, 外头等了一会儿果然又继续敲门。傅声被吵得头痛,顾不上吃药, 一手端着玻璃杯直接走到玄关把门打开:
“没事不要来别院一趟趟找我——”
门扉拉开, 陌生的alpha气息扑面而来,失调症赋予傅声的敏感让他厌恶地皱眉,抬眼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别院外停着一辆黑色的科尼塞克,顾承影一身由内到外纯黑的三件套西装, 金丝眼镜后的双眼笑眯眯的:
“早上好,傅先生。我有打扰到你吗?”
傅声愣了。
顾承影多看了傅声两眼,见青年穿着烟灰色睡衣,一手端着喝了一半的牛奶,长发披散着,晨起的缘故还有些蓬松凌乱,一向没什么血色的脸被热水熏出莹白透红的肤色,眼神也不似露台上初见时那般精悍清冷。
“顾承影?”傅声下意识念出顾承影的名字,迷糊了一瞬,“抱歉,我是说……顾总。”
顾承影笑出声来。
“是我贸然登门拜访,应该由我来说这句抱歉才对。”顾承影柔声道,“你们裴参谋长已经答应给你放一个白天的假了,傅先生要不要考虑把这空闲匀给我一点?”
傅声锈住了的头脑终于慢慢开始接管眼下的状况。
“……没问题顾总,请你稍等,我收拾一下咱们就出发。”傅声回答。
顾承影仍维持着笑。
“我在车上等你,”他耐人寻味道,“多久都可以等,我不着急。”
*
顾氏医疗的生产线因为接到公司高层提前通知,将本就干净的大楼从上到下打扫了个一尘不染,连门口的红毯都洗得崭新一般,门口好几个负责人站成一排,接受视察一样严阵以待。傅声下车时再次小小的吓了一跳:
“顾总,这也太……”
顾承影替他关上车门:“让你感觉不自在?我让他们都回去就是了。”
快入夏了,傅声只穿了件黑衬衫和休闲裤,衬衫扣子解开两颗露出里面的白色打底衫。他指指自己这一身:“早知道顾总这么隆重,我也应该重视一点才对。”
“用不着,傅先生玉树临风,天生丽质。”
顾承影挥手让底下的人退下,而后比了个手势,“这边请。”
生产线里的工人正在有条不紊地忙碌,顾承影带着傅声在玻璃墙外驻足,来的路上他已经在车里和傅声大致聊过了顾氏医疗近来的企划,二人看着流水线上的半成品药剂,这时傅声问:
“顾总口中这款针对部分精神疾病患者开发的新药,还没有上市推广,就已经开始批量生产了?”
顾承影透过玻璃向楼下巨大的工厂看去:“它已经有名字了,叫做‘极夜’。”
傅声看向顾承影的侧脸:“照理说商人最看重产品的经济价值,感情和情怀在利益面前都是要靠边站的,可它现在不仅没有创收,还在源源不断地吸纳更多投入,我没想到顾总居然还对它如此偏爱。”
顾承影没有看傅声:“傅先生,医疗行业不是快消品,我们更像是农夫,等待一颗种子开花结果的过程很漫长,可收获也更丰盛。与其说偏爱,不如说我对顾氏医疗的每一款产品都有足够的信心和耐心。”
傅声笑道:“原来如此,受教了。不过顾总这种心态用农夫来比喻也不完全正确吧?”
顾承影终于转过头。
“傅先生有何高见?”
他问。
流水线机器开动发出永不停歇的低频嗡鸣,像某种蓄势待发的大型载具的发动机。顾承影凝望傅声琥珀色的眼睛,从中看见了和几天前那个夜晚一模一样的凉意。
“更像是赌徒。”傅声说道。
顾承影表情看似没变,眼里的光却诡谲地一闪。而后他笑了。
“这个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傅先生这么一提起,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他丝毫不在意这个冒犯的说法,伸手在玻璃上点了点,示意傅声向他指的方向看。傅声配合地转过脸,同时听到顾承影说:
“极夜现在确实还是个未完成的艺术品。我们做了很多临床实验,人和动物都有,可惜效果很不稳定,有些轻症患者服药之后的确会起到镇静作用,脑神经的损伤也得到了抑止,可还有一些会产生副作用,包括头痛、产生幻觉,有些抑郁程度较重的病人甚至会……”
他顿了顿,遗憾地摇摇头:“我尽可能给予他们补偿了,这确实是公司造成的事故,那时我父亲还替我摆平了不少负面消息。”
傅声不知道顾承影对自己这个头一次见的外人如此推心置腹究竟意欲何为,对方脸上的表情真真假假,他懒得分辨,只是问:
“那些病人怎么了?”
顾承影叹气:“他们会在外界刺激下逐渐丧失自主意识,神智错乱,有的出现短暂的人格倒退,更有甚者……彻底成了行尸走肉,一辈子都不会再恢复原状。”
一股寒意从背后爬上来,傅声轻轻吸了口气:“这话从您这个肇事者的口中讲出,的确骇人听闻。”
“是啊,肇事者,这个词用得很对,”顾承影坦然接道,“迄今为止我还没有找到一个让我满意的实验体,我期待的那种药效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降临过……那些家属找我索赔,对此我也毫无怨言。”
傅声看了看顾承影刚刚指的地方。那里是整个流水线距离他们最近的拐角,从他们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工人手里摆弄着的药剂。傅声观察了一阵,眉头渐渐皱紧,忽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