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人群已然躁动,裴初却冷静得像个输入了指令的机器人,他信步上前,拿过记者怼到他眼皮子底下的话筒。
此举让那个大声发问的记者都愣了一下。裴野站在他侧后方,看着裴初微微抬头对着摄像机,表情严肃中略透着疲惫:
“各位媒体朋友,非常抱歉现在才出来接受大家的采访。之所以耽误这么久,是因为刚刚我和我的弟弟收到消息……”
他看了看裴野,表情罕见地悲痛起来。
裴野从没见过他的亲哥有一天居然能做出这样痛不欲生的表情,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像鬼上身般爬满了裴野全身。
“曾经在对抗军政府集.权派活动中被捕入狱的政治活动家,家父裴国忠先生,”裴初声音颤抖道,“突发心脏病,在狱中不幸离世了。”
人群一片哗然,闪光灯疯狂闪烁起来,刺眼的灯阵一瞬间吞没了裴野的视线。他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
裴野感觉脑后被人重重一击,瞳孔震颤着,只听裴初说着说着居然哽咽起来:
“我的父亲为了百姓的利益与集权反动派作斗争,被判十年有期徒刑,原本我们已经在争取重审当年的冤案,争取减刑,没想到……”
“小野,”裴初说着忽然对着裴野招了招手,强颜欢笑道,“来,从小父亲最疼你了,和大家说说父亲的事。”
裴野重心不稳地后退一步,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跌入了摇荡的重影,似乎是刚刚的酒精上了头,他忽然什么都听不明白了。
“对不起各位记者朋友,消息很突然,我弟弟可能无法接受……”
裴初吸了吸鼻子,语气沉痛:“提案表决通过,不是一个两个人就能操纵得了的。但我恳请大家记得,是我们的人将曾经鱼肉百姓、藐视民主法治的那些人赶下台,在这个过程中,也是我们付出了极大的牺牲……”
在裴初格外沉重的诉说之下,人群逐渐恢复了平静,有些想再问些什么的记者见到这般场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采访还在继续,可公关危机却已经结束了。
海啸般的窒息与晕眩感席卷而来,裴野直勾勾地看着裴初眼含热泪的侧脸,身子阵阵发冷,双腿却灌了铅一般一步都迈不动。
他根本不是什么裴国忠最疼爱的孩子。他的父亲从自己有记忆起就是个不着家的激进派,执着于将两个儿子培养成特种兵一般文武全能的接班人,他教会过裴野怎样用刀、□□,带他去学习拳击,却没和自己的小儿子享受过一天的父子天伦。
可他依然是除了裴初之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血亲。
裴国忠就这样潦草地死了,却死得伟大,他用自己一辈子的疯狂,为同样疯狂的长子带来了最后的政.治价值。
裴野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春风转告他的那句话。
在裴初看来,父亲的死,算得上他前进路上的代价吗?
*
午夜的别院外,发动机的轰鸣由远及近,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后,大门打开,月光下一个身影晃晃悠悠的,连直线也走不稳就踏进了玄关。
客厅里很暗,电视却开着,冷调的光忽明忽暗地照亮了一方白墙。
“声……声哥!”
说不清是醉了还是精神垮了,裴野三两下蹬掉鞋子,扶着玄关歪歪晃晃走进客厅。
就像是受了委屈第一时间就找妈妈的孩子,即便脑子混沌着,裴野也不愿回家,脑海深处一个念头催促着他来这,来找他的声哥。
酒局上他喝得本就不少,被父亲的死一刺激,此刻整个人都一股一股燥热的酒气往上返,凭着一股直白的本能就要穿过客厅进卧室。
裴野嘴里嘟囔着:“声哥,是我,让我看看你——”
他脚步一顿,忍下想打酒嗝的冲动,看向被照亮的沙发。
一个清瘦的身影伏在沙发上,枕着靠垫,平削的肩线微微起伏着,似乎睡着了。
正是傅声。
裴野呼吸微滞,还是放轻了脚步,走到沙发边蹲下来。
傅声似乎是不小心在这睡着的,他穿了件白色高领打底,外面一件黑色薄外套,整个人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里头,身上连披着的东西都没有。
电视机亮着的画面在青年脸上一闪一闪的,傅声微蹙着眉的睡颜也随着晦暗的光,线条明灭。
裴野的眼神恍惚起来,不知不觉抬起手,握上傅声消瘦的肩。春末的午夜也渐凉了,他意料之内地覆住一掌冷薄的衣衫。
裴野薄唇轻抿,下意识喃喃出声:
“这样可怎么能,养好病……”
他的手缓缓下移,像触摸着珍惜的宝物,沿着傅声单薄的线条,掌心一寸寸滑过他的身体,停在傅声收窄的腰侧。
似乎是在睡眠中有所感知,傅声半埋在靠垫里的脸微微转偏,睫毛颤了颤,身子在梦中亦是猛的一震,唇角泄出一丝隐忍的轻哼,紧接着浑身瑟瑟发抖起来。
长发遮掩着的后颈周围,喷薄出丝丝缕缕的雪松香。
纵使被酒精搞得头晕脑胀,裴野还是反应过来,傅声这是缺乏alpha的信息素,即便在梦里,身体也给出了原始的反应。
裴野的心口一下子心疼得酸胀不已,他匆匆褪下外套抖了抖就要披在傅声身上,正想着要不要把人抱回卧室,却见傅声喘息急促起来,眼看着就要转醒。
裴野赶忙凑近了,抬手摸摸傅声的脸:“声哥,这样睡会着凉,又要发烧了。”
沙发上的人身体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视线对上那双漂亮而熟悉的桃花眼时,傅声明显有点状况外,看着裴野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