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注定不是一场安眠的美梦。
“傅声!”
突然的惊呼让梦中人蓦然回首。
是韩景谦。韩景谦家中从商,曾经七组人都叫他韩总,为的就是出门在外时熊这个富家子弟乖乖给大家买单。韩总韩总的叫惯了大家才慢慢发现,其实根本不是被赶鸭子上架,是韩景谦这个大方的性子本就心甘情愿罢了。
他的身体浮游在一片空旷里,仿佛陷入外太空般深邃的黑。韩景谦的脸慢慢从黑色的水面里浮现出来,紧接着是四肢,躯干,最后完完整整站在傅声面前。
傅声欣喜地想要唤韩总,可下一秒喉咙却被狠狠掐住般发不出一个字音来。
韩景谦穿着机场护送行动那晚的制服,黑色的夜行服满是血污,破烂不堪,干涸的暗红色血迹黏住男人的额发,而韩景谦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球转动,目光牢牢锁定在傅声脸上。
男人张开口,冰冷粘稠的血浆便一股一股从嘴里流出来,咬字都囫囵不清,声音却毫无损耗般极其清晰地传入傅声耳畔:
“我们这么信任你……直到死都、相信着你……”
“你枉费我们的信赖,傅声……你不配……!”
傅声惊恐地后退一步,后背却撞上什么坚实的物体。他猛一回神,想要惊叫的气息却硬生生截断在喉咙口。
“阿顺,”他看着不知何时从身后的暗色中出现的青年,两腿钉死一般迈不开步,“你……”
被唤作阿顺的青年同样伤痕累累,毒气熏染的脸上泛着骇然的青斑,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我们死得好惨啊组长,”阿顺笑着,声线却愈发凄厉,“为什么泄露情报的偏偏是你?为什么忍辱偷生的也偏偏只有你?!”
他音量陡然提高,仿佛一声令下,黑潭般的四周浮现出越来越多的身影,在车上的魏超、陈姐,当初留在大厅待命的其余兄弟,他们不像是活人,更像是维持着死状时的尸.体,悬空地漂浮在黑洞洞的空间里。
而所有人的视线,无一例外都锁定在这里面唯一活着的傅声身上。
前所未有的无措如冰水渐渐淹没过头顶,傅声身体不由自主地打颤,冷得打摆子般抑制不住。他原地转了一圈,四下环顾将自己包围的昔日战友,声音里却再没有往日给大家复盘技战术时的那般从容:
“大家听我说,我没有……”
一股熟悉却格外冰凉的气息从颈后袭来,傅声浑身的汗毛直竖,猝然回身!
惊慌失措之中,他迎面对上赵皖江的脸。
傅声呼吸一窒,眼眶却顿时红了。
“二哥……”
青年的声音里平添了几分难诉的委屈,他拼命摇头,“对不起,是我害了大家,是我害了你,我……我想去找你们,联邦已经容不下我了,我无处可去……”
赵皖江的脸上也沾满了斑驳的血迹,可唯独他的眼里没有其余人的僵硬和空洞。他一错不错地深望着傅声的双眸,而后伸出手拍在傅声颤抖的肩头,五指收拢握住。
赵皖江的声音同样带着沙哑:“你不能死。不要来找我们,明白吗?”
傅声的眼眶渐渐湿润了。
“我日日夜夜都在后悔为什么要接下这个任务,”傅声哽咽起来,“如果当时我抗命就好了,无非就是被停职处分,比起咱们所有人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赵皖江平静地看着他。
“我想去死,二哥,死了或许就可以和大家团聚了,”傅声的嗓音里甚至掺杂上痛苦的呜咽,“死了之后我能见到你们,还可以见到——”
赵皖江打断他:“可我们不想见到你。”
傅声的话音戛然而止。
瞳孔瞬间紧缩成一道竖线,傅声湿润的眸中却依旧清晰地倒映出赵皖江的脸,而那上面则是一副赵皖江本人生前从未有过的冷酷神情。
“无论我们深处天堂还是地狱,都不欢迎你同往。”赵皖江的语气如同不容抗拒的宣判,“叛徒的归宿就是在尘世中腐烂,傅声,好好享受你应有的下场吧。”
不等他反应,赵皖江抓着傅声肩膀的手发力,悍然将他狠狠推去!
巨大的吸力旋涡般把他吸入,所有第七组战友的身影都扭曲远去了,可唯独那些淬了冰一般的视线却始终如影随形,在无穷无尽的深渊尽头幽幽凝视着他。
一声惊.喘,傅声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弹起!
笼罩他的黑暗暂时消失了。
书本脱手滑落到地面,傅声坐在床上剧烈喘息着,肩膀大幅起伏,双手下意识死死抓着被揉皱的被单。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慢慢低下头,把脸埋进手掌。过肩的长发从耳后散落下来,发丝凌乱,可青年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现下的狼狈,呼吸声愈发沉重。
良久。
傅声放下手,面色依旧苍白如纸,眼神却变得涣散,他重新抬头,失去焦聚的眼眸望向床尾。
“妈妈……”
他轻轻念出声,忽然绽开一个微微的笑。
“妈妈,我们的选择不一样。”
青年清俊冷淡的眉目逐渐放松下来,声音如同耳畔私语,“当初你不敢面对的,现在轮到我来面对。我走的这条路,哪怕要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猫眼,醒了吗?”
大门打开,客厅里传来脚步声与卫兵的呼喊。傅声睫羽扑簌一阵抖动,松开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双手攥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
卫兵推开主卧门,扬了扬手里的加密文件袋:
“哟,已经起床了,那正好。裴参谋长刚让人送来的资料,说让我交给你,你看了自然就知道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