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霁王救了她,这是事实。甚至,他还展现了一丝意外的温柔,可时幼内心很清楚,玄霁王不是善人,他从来不施恩,这个人所有的慷慨,都有代价。
时幼不敢深想,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何物。可他若开口要,她便只能给。
哪怕给不起,也必须给。
无论这代价是灵魂、是自由,还是她早已支离破碎的心,她都得给得起。
她要给时奕一个交代。
夜风从殿门间灌入,黑金交织的衣袍自草地上轻轻拂过,玄霁王迈开脚步,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长长的影子投在时幼的身前,似是要将她困在这片夜色里。
玄霁王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停驻在她身上,像在俯瞰一片尚未升起的晨雾。
那双眼里,正藏着某些时幼看不懂的东西,但她知道,那不是怜悯,亦不是温情。
这一瞬,时幼感到他很陌生,却又极其熟悉。她甚至开始怀疑,她曾邂逅过这双漂亮的眼睛,或许是在某个前世,又或是在某场无法醒来的梦里。
玄霁王俯下身,长发垂落,无意间遮住了半边容颜。
“可以,但有个条件。”
“待你执念落定,所求得偿,这双眼睛,本王要了。”
风似乎停了。
时幼抬头看向玄霁王,目光里闪过片刻的错愕,随后低下头,想把情绪藏在他的影子里。
忽然,她抬起头,眼中带着笑意。
“这双阴阳眼,若不能为我打开一条路,留着它,也没有任何意义。你若想要,我会给你,绝不后悔。”
玄霁王仔细地看着她的神情,似在衡量她的决心。
片刻后,他伸出戴着暗金指套的食指,停在时幼的额心前。
“人心诡谲,你们人类的承诺,不过是世间最廉价的东西。”
“鬼道无情,却有契约可凭。既然你愿赌,本王便成全你。”
话音落下,玄霁王指尖轻轻一点。
这一触如冰,却瞬间唤起滔天的热意。
灼热自额心汹涌而下,迅速汇聚到左手,时幼能清晰感觉到手背上,有某种东西正在浮现。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
无名指第二关节处,那颗伴随她十八年的红痣,突然像是苏醒了一般,迸发出刺目的光。
从那颗痣起,一道细细的纹路蜿蜒而下,它绕过指节,缓缓向手背中央延伸。
当纹路停下时,一朵昙花,在她的手背中央悄然绽放。
花心随着她的呼吸一同明灭。时幼指尖轻轻掠过那花纹,像在确认它的真实。
“这是双生印,从此刻起,你所求,本王会成全;本王要的,你不能违背。”
“自此,你与本王,将生死与共。若你反悔,谁都逃不过魂飞魄散的结局。”
时幼仔细听着玄霁王的话语,片刻后,她抬起头,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迟疑,只有清亮而笃定:
“既然如此,如若有一日,我不再信你,甚至恨极了你,我能否利用这双生印,换得你我的同归于尽?”
“……”
“那我何时能开始修行?”
玄霁王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他从未见过如此不识趣的少女。
“现在的你,不过是一把未开锋的钝刃。不过……”玄霁王顿了顿,声音冷漠,“你若想走这条路,总得有人,先替本王磨磨你。”
玄霁王说着,目光越过她,落向远处的青檀林深处。
那儿,本是一片死寂,却忽有一道身影从暗中浮现,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都早已规划好落点,既不多一分,也不少一毫,稳稳步入时幼的视线中。
“六百年前,他的名字曾刻在承天榜首,其余人的名字,却只能刻在墓碑里。能在本王手中保住命的,不多。他恰好是其中之一。”
“若你从他手中能活下来,再来谈你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玄霁王一番话毕,那人已走到近前。
夜色从那人身上褪去,露出一双银线勾边的小靴。耳侧的纯银假耳映着树影横斜,在月光下泛着冷辉。
时幼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千风停在她面前,微微一揖:“时姑娘,得罪了。”
话音未散,银光倏然亮起——
那是一把朴素得近乎不起眼的刀,通体不带一丝纹饰,刀锋干净利落,仿佛被千百次淬炼后剥去所有的浮华,留下的只剩最纯粹的杀意。
刀光一闪,风随之而起。
短刀出鞘,夜色都被切割成两半。那刀意疾如雷霆,将月光扯出一道长线。
时幼瞳孔微缩,眼前只剩下那抹耀眼的刀光。
下一瞬,刀锋斩下。
玄霁王微不可察地睁大眼睛!
第4章
噬魂脊(一)接下来的十五日,时幼分……
千风的刀光已至,快得连空气都来不及为它让路,一瞬斩下,如同疾雷破空。
可时幼却不闪不避。
一缕洁白的光华,自时幼瞳中倾泻而出,正源源不绝地流向她的手心。
那光华在空中交织盘旋,像天地初开的混沌,又如炽火烧尽后的冷铁。在那眨眼之间,雾散风停,武器成形。
那是一柄异常诡异的刀,刀身如人脊,节节相连,张扬、桀骜,带着不属于凡间的寒意。那脊骨纹路中似有血液流动,时明时暗,与时幼一同呼吸,仿佛器灵随时都会从刀身中苏醒。
噬魂脊太大了,大得与时幼单薄的身形显得格格不入。可她抬手间却毫不犹豫,像是天生就值得驾驭这种东西。
时幼高举噬魂脊,迎了上去。
两刃相接的一瞬,空气中传来沉闷的轰鸣,四周的雾气四散开去,天地之间似乎因这一击短暂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