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玄霁王的气息愈发沉稳,带着似要入梦的倦意。
时幼以为他已经睡熟,放下心来。
可就在此时,玄霁王的唇边,忽然溢出一声喃喃,那声音很低,被雨声压得几乎听不清:
“其实,本王,也曾有过名字……”
拍着玄霁王后背的手,悬在半空中,停了一瞬才落下。
时幼抬头看向他,发现他依旧闭着眼,朦胧的月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洒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什么名字?”
她试探着,低声问道。
玄霁王的唇微微动了一下,眉头紧皱,呼吸却渐渐平稳下来,似乎挣扎了一瞬,又被酒意彻底拖入了沉睡。
他不再回答,沉沉睡去,可时幼却睡不着。
那句未曾说完的话像一根细刺,扎在她心头。
她望着他的脸,那双闭着的眼睛下,是她完全看不透的东西——
时幼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玄霁王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都只能在这样的雨夜里,用近乎梦呓的方式说出口。
而这个名字,他最终也没有说完。
屋内的空气湿润而沉闷。他身上的温度,却透过冰冷的衣料传递过来,他的怀抱太沉,她的身体也被包裹得太紧。
这一切,让她无所遁形,却意外的……让她安心。
因醉酒带来的恶心感,随着这份安心,开始像潮水般退去。心里那股晕眩的烦闷,也被他身上的香气一点点抹平。
外面是漫天雨声,而她在这里,拥有了意外的平静。
原来……有人抱着自己,是这样的感觉啊。
时幼不禁陷入了回忆。
时奕作为她的弟弟,自然不会展现这种亲昵的动作;而云倾散人,他克己守礼,冷得像块冰,连靠近都吝啬,更别提这种出乎意料的温暖……
因此,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她缺乏拥抱,也从未期待拥抱。
时幼闭上眼睛,轻轻靠在他的怀里,恍若梦境。
这一瞬,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拥抱她。
她忽然想,若自己也这般抱着玄霁王,会不会让孤独的他,在睡梦里也能生出一份安心?
于是,借着酒意,她抱紧了他。
他身上明明很结实,抱起来却很舒服。
舒服到,自己那份被遗忘已久的孤独,也悄然溶解在了这份怀抱里。
原来,两个人依偎而眠,竟是如此令人着迷。
风卷着雨丝撞在破旧的窗棂上,发出低低的啸声。屋顶的缝隙间,雨水滴落在地,甚至能嗅到一丝发霉的气息。
可这一切都似乎与他们无关。
木榻上,两人相拥而眠。时幼将他护得很紧,仿佛要将他所有的孤寂都填平,让他在这温暖的怀抱里,一起感受这片刻的安宁。
这场景若被人瞧见,必会认为这两人,是一对情深不悔的眷侣。
可时幼明白,这不是情,而是比情珍贵的东西。
时幼将头埋在在他的怀里,闻着玄霁王身上,那好闻的雪松香气。
他的气息太近了,近得她再也闻不到任何东西,只剩他,还在那里。心底有一个声音轻轻响起,告诉她,或许,终有一天,那个愿意在最冷的时刻,陪你走过所有的人,早已在这里,和她一起。
是啊,总会有一个人,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和你并肩而立。
时幼抱着他,睡得很沉。
尽管身下是破败的地面,头顶是漏雨的屋檐,但此刻她却觉得,世间从未有过如此温暖的所在。
可时幼并不知晓,在她沉沉睡去后,玄霁王悄然睁开眼睛。
他低头,看着怀中这比自己小九百岁
的女子,她小小的身躯,蜷缩在他怀里。
时幼搂着他,睡得那么沉,毫无防备。
一瞬间,玄霁王的心底,悄然浮现出一种异样的厌恶感。
不是厌恶她,而是厌恶自己。
堂堂鬼域之主,竟沦落到被别人抱着取暖的境地。
这份温暖让他觉得无所适从,甚至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闭上眼,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将头埋入她的发间。
湿润的发丝扫过他的脸颊,带着说不出的痒,像是一根根细针,轻轻扎进他从未动过的心。
酒,还真是个好东西。
原来被人抱着,竟是这种滋味。
其实,我也从来没被人抱过啊。
那一夜,他们抱得紧紧的,生怕错过彼此的呼吸。
……
……
糖坊外,雨势稍缓,风却变得更冷,卷过街巷,拂动傅夜城半披的狐皮。
棕红色的皮伞撑在他手中,光滑的伞面,已然积了几滴冷雨。
傅夜城目光隔着雨帘,定定地落在糖坊那扇合着的大门上。
他没有进去。
他也不想进去。
白日,他奉命去抓一个女子。未曾想,追捕不成,五百年未现的玄霁王,竟因她而现身。
玄霁王助她逃离后,傅夜城本以为,这事儿能就此告一段落,不料,那女子居然没有丝毫的收敛。换了个皮相后,竟与玄霁王一起,风风光光地走进醉仙楼,甚至喝起了酒。
于是,原本在醉仙楼,酒喝得正欢的傅夜城,几乎没怎么再动过酒盏。
他假装兴致高昂,可余光始终没离开那一桌。玄霁王明明与那女子相谈正欢,可那冰冷、锐利的目光,却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似是在暗示,若你敢动一分,现在便杀了你。
傅夜城不解,那名为时幼的女子,既能与玄霁王同行,又得他庇护,这种人……自己如何能掉以轻心?
可他确确实实没有想到,在这天昭国的雨夜里,时幼与玄霁王,不只什么都没做,甚至,还在这间破旧的糖坊里,相互依偎,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