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重新坐回摇椅,目光落在那碎裂的金丝玉砖之上。
玄霁王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或者说,那是一种久违的孤独。
玄霁王靠在椅背上,阖目,耳畔,尽是时幼那句,师傅。
他在心里轻轻重复了一遍,师傅。
这个称呼让他觉得陌生,也让他觉得可笑。
他垂下眼,指尖在扶手上敲了一下,又一下,可脑海里,尽是时幼一次又一次,在千风那把短得可笑的刀下,死去的画面。
她永远没有半句抱怨,从不喊痛,也从不哭泣。
明明已经被千风的刀贯穿,她却仍然昂着头,用那双倔强得刺人的眼睛,直直望着前方。
那双眼睛真的很亮。
玄霁王自认自己活了九百年,见过这世间最好与最坏的东西,见过极致的美,见过极致的肮脏,也见过极致的丑陋。
可唯独,没见过这样的眼睛。
真的很亮。
他靠着椅背,摇椅轻轻晃着,晃到最低处时,玄霁王抬起头,望向窗外。
玄霁王忽然觉得,被叫“师傅”这件事,好像也没那么让他厌恶了。
不知为何,他忽而有些好奇。
若她知道,自己想要的,并不是她那双阴阳眼……
她会开心么?
……
……
一群飞鸟自琉璃廊道外掠过,黑色的影子在夜幕间盘旋、逃窜。
时幼抬眼望去,有些惊讶。
那些飞鸟飞得太急了,仿佛被什么惊吓到了一般,羽翼交错间带着仓皇,甚至连队形都散了。
璃望着这群飞鸟,喃喃:“怎么感觉……有杀意啊。”
时幼听着璃惶然的话语,忽然想起,自己过不了几日,便要离开这里,而璃,可不能继续做那跟着她跑来跑去的影子。
她心中轻叹一声,有些替璃操心,觉得璃这样跟着自己,总不是个办法。
“璃,”一番犹豫下,时幼终于开口,“我得送你回鬼城。”
璃的眼睛猛地瞪大,摇头摇得飞快:“我不要去!我要陪着你,我不去鬼城!”
时幼看着她,眉心微微皱起:“你现在陪着我,的确没问题,我也很感激,可十日后,待我参加承天榜比试,你怎么办?”
她顿了顿,语气缓了下来:“鬼城是你该回的地方。待在那儿,至少不会再出事。”
璃被时幼的话堵住,眼神闪烁着,嘴唇抿得紧紧的。她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才咬着牙小声说:“那……等你走了,我再去鬼城。”
时幼想了想,觉得可以。正准备应下,忽然间,凉风自琉璃长廊卷入,有人出现在那里。
一道黑影逆光而立,光线在他身后汇成暗影,勾勒出一双银线小靴。
黑衣随风舞动,千风走了进来,步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璃的表情从惊愕到欣喜,璃露出欣喜的表情,慌忙单膝跪地,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颤意:“千、千风大人!”
千风停在她面前,抬手,摊开掌心。
一只乌金色的铃铛,静静躺在那里。
铃铛不大,光泽内敛,未见多余的雕饰,唯在顶端系了一根丝线,丝线上缠着一小截红缨。
千风面无表情,对璃说道:“这是王,命我替你寻回来的。”
“这一回,你应当护好它,不能再弄丢了。”
璃猛地抬起头看向千风,眼睛里闪烁着惊愕与不敢置信,颤颤巍巍接过鬼铃。
千风的目光不曾与她交汇,垂着的睫羽将情绪彻底掩去:“这里是鬼域,是你们生活的地方。没有人能轻易将你们逐出。”
“欺辱你的人,已受到了惩罚。若再被欺辱,你不必逃。告诉我,或告诉王。”
“欺辱?”时幼目光一凝,“这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落下,璃整个人一僵,捧着铃铛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些。乌金色的冷光从掌心溢出,似要将璃整个人,都拉回那些深不见底的回忆里。
可她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
所有那些,曾让她缩在暗角的往事,早就变得不再重要了。
璃笑了:“时幼,你放心。我再不会让任何人,碰我一根手指头。”
“因为,我有朋友了。”
“有你这样的朋友,任谁也不敢再小瞧我。而我,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退让了。”
时幼虽有些不明所以,但却觉得有些触动,心底隐隐泛起一丝暖意。
千风见已完成王交代的任务,对时幼恭敬一揖,已然是要告辞的模样。
时幼见状,忙开口叫住他:“等等,千风……你不能走。我们再比试一番吧,修行之事,不容松懈。我还有时间,不想留遗憾。”
千风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时姑娘,你已赢了我,与我再比试下去,并无太大意义。”
璃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什么?!你、你赢了千风大人?”
时幼被璃诧异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承认吧,总觉得不大好意思,但——她确实赢了千风。
千风看了时幼一眼,声音虽平静,却暗藏肯定:“时姑娘的天资,寻常人无法企及。她能赢我,并非侥幸,而是实力所致。”
璃愣在原地,心中激动得难以言喻,目光一次次地在千风与时幼之间来回扫过。
脑海里,是一阵又一阵的震撼与惊叹。
这样的女子,既强大得让人无法忽视,又美得令人屏息。
能与她为友,还真是自己莫大的幸运!
……
……
鬼奴为璃安排了一个房间,待时幼参加承天榜比试前,璃将在鬼极殿暂住。
送璃至其房后,时幼倦意渐生,便回到自己的房间。